第一章 抓周
我妹叫江眠。
一岁抓周宴那天,她差点饿死。
这事儿是我妈干的。
亲妈。
酒店宴会厅里,空调开得像不要钱,水晶吊灯亮得晃眼,我妈刘兰女士穿着一身崭新的旗袍,正满脸堆笑地跟各路亲戚social。
“哎哟,三姑你来啦!快坐快坐!”
“李婶,路上堵不堵?我们家眠眠可想你啦!”
她笑得花枝乱颤,仿佛今天是什么天大的喜事。
可我知道,这场所谓的抓周宴,不过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豪赌。
赌注,就是我那个刚满一岁的妹妹,江眠。
我挤过人群,走到婴儿床边。
江眠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小脸蜡黄,嘴唇干得起了皮。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偶尔颤一下,像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但入手一片冰凉。
我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凉下去。
从前天开始,我妈就不怎么给眠眠喂奶了。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饿着点好,饿狠了,待会儿抓周,她才知道什么东西最实在。”
我当时就炸了:“你疯了吗?她才一岁!你想饿死她?”
我妈一巴掌扇在我背上,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懂个屁!我这都是为了她好!那个大师说了,我们家缺个带财的,眠眠的八字,只要抓周时第一个抓住金元宝,以后就能旺家、旺财、旺你这个不成器的姐姐!”
又是那个“大师”。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留着山羊胡的半仙儿。
自从我爸生意上赔了点钱,我妈就像中了邪,到处烧香拜佛,最后请回来这么个“活神仙”。
大师说,我妹江眠是个“赔钱货”的命格,生来就是克我们家的。
除非,在抓周的时候,让她“饿极通财”,第一个抓住金子,才能逆天改命。
简直是二十一世纪最大的笑话。
我为了这事儿跟我妈吵了两天,家里的碗都摔了好几个。
结果呢?
我被她锁在房间里,而江眠,我可怜的妹妹,就这么被她亲妈活活饿了两天。
看着小床里奄奄一息的江眠,我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偷偷藏起来的奶瓶,里面是温好的奶粉。我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凑到江眠嘴边。
小家伙闻到了奶香味,鼻子下意识地皱了皱,干裂的小嘴张开一条缝。
就在奶嘴快要碰上她嘴唇的瞬间,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一把夺走了奶瓶。
是我妈。
她脸上还挂着对宾客的假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江然!你想干什么?想坏了我的大事吗?”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才是在干什么!刘兰!你看她都成什么样了!”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再不让她吃东西,她会死的!”
“死不了!”她把奶瓶藏到身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吉时马上就到了,忍这一会儿怎么了?富贵都是熬出来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富贵?
用自己亲生女儿的命去换的富贵?
这时候,司仪拿着话筒走上台,满面红光地宣布:“吉时已到!让我们有请今天最可爱的小寿星——江眠宝宝,开始我们最激动人心的抓周环节!”
掌声雷动。
我妈立刻换上一副慈母的笑脸,弯腰把虚弱的江眠从婴儿床里抱起来。
江眠在她怀里,像一只被拎着脖颈的小猫,软绵绵的,连哼唧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心揪成一团。
一张巨大的红布铺在舞台中央,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
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个金灿灿的元宝。
旁边是算盘、书本、毛笔、印章……还有一把小小的听诊器。
我妈抱着江眠,走到红布前,蹲下身。
她在我看不见的角度,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江眠的大腿。
“哇——”
江眠终于哭出了声,声音又细又弱,像小奶猫在叫。
“去吧,宝宝,”我妈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她指着那个金元宝,循循善诱,“去拿那个,那个最漂亮,去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江眠被放在红布上,她趴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小小的身子。
她太饿了。
饿得眼睛都发花了。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鼻子不停地嗅着,像是在寻找食物的来源。
我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金元宝,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我爸江河站在一边,搓着手,一脸的紧张和懦弱。他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江眠,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敢说。
我把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陷进肉里。
江眠慢慢地往前爬,爬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她的目标很明确,不是那个金光闪闪的元宝。
也不是象征权力的印章,或者代表智慧的书本。
她爬向了最角落里的一样东西。
一本厚厚的、装帧精美的医书。
我愣住了。
那本书是我放上去的。
我是一名自由插画师,偶尔也接一些书籍设计的活儿。这本医书是我前几天刚完成设计的样书,封面用了特殊的工艺,摸上去有种磨砂的质感。
因为出门急,顺手就塞进了包里。刚才布置抓周物品的时候,我觉得东西太少,就把这本书也放了上去,凑个数。
可江眠为什么会爬向它?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我看见江眠停在了医书前。
她伸出小小的、肉乎乎的手,不是去抓,也不是去翻。
她……她一把抱住书,张开嘴,啊呜一口,就啃了上去!
她啃的不是书页,而是书角。
一边啃,还一边发出满足的、小动物进食般的声音。
全场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抱着医书猛啃的婴儿。
我妈的脸,绿了。
彻彻底底地绿了。
像被人当头泼了一桶馊了的菠菜汁。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把书从江眠怀里夺过来。
可江眠抱得死死的,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边啃,一边发出护食般的呜呜声。
我突然明白了。
我快步走上前,从江眠怀里把那本已经被她啃得湿漉漉的医书拿了过来。
我把书角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一股甜腻的、蜂蜜的味道。
我猛地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我躲在房间里,一边画稿,一边饿得发慌,就泡了一杯蜂蜜水。
喝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点在桌角的这本样书上。
当时我随手用纸巾擦了擦,没太在意。
可婴儿的嗅觉,比大人灵敏千百倍。
对一个快要饿昏过去的孩子来说,这一点点残留的蜜糖味,就是世界上最致命的诱惑。
它胜过黄金,胜过权力,胜过一切虚无缥缈的未来。
它只代表一样东西——
食物。
能活下去的东西。
我举着那本沾着口水和蜜糖的医书,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我那脸色铁青的母亲。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宴会厅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刘兰,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逆天改命’。”
“你的女儿,你的亲生女儿,被你饿得,连一本书都想吃了!”
第二章 决裂
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周围的亲戚们开始交头接耳,那些探究的、同情的、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妈那身昂贵的旗袍上。
“怎么回事啊?孩子怎么啃书啊?”
“听江然那意思,是她妈故意饿着孩子的?”
“我的天,为了抓个金元宝,至于吗?这可是亲生的啊!”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我妈终于绷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尖叫:“江然!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闭嘴!”
“我胡说?”我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医书“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你自己闻闻!上面是什么味道!你敢说你没饿着眠眠?”
“我……我那是为了她好!”她还在嘴硬,声音却已经虚了,“大师说了,这是为她好!”
“好个屁!”我彻底爆发了,这些天积压的愤怒和心疼,在这一刻尽数喷涌而出,“为了你那点可笑的虚荣心,为了那个江湖骗子几句鬼话,你就这么折磨自己的女儿?刘兰,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冲过去,一把从地上抱起还在发愣的江眠。
小家伙到了我怀里,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终于安心了,把小脸埋在我脖子里,委屈地哼唧起来。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我爸江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打圆场。
“然然,然然,别说了,有话回家说,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一边说,一边去拉我妈。
我妈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江然,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你这个不孝女!”
“孝?”我抱着江眠,一步步后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配跟我谈这个字吗?从今天起,江眠,我来养。跟你,跟这个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我不再看她那张扭曲的脸,抱着江眠,转身就走。
“站住!”我妈在身后尖叫,“江然!你敢走出这个门,你就永远别回来!”
我脚步顿了一下。
但我没有回头。
我走得决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金碧辉煌、却让我感到窒息的宴会厅。
身后,是满座宾客的哗然,和我妈气急败坏的咒骂。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怀里抱着我那瘦弱的、可怜的妹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带她走。
离开这个疯魔的女人,离开那个懦弱的男人,离开那个早已不成样子的家。
坐上出租车,我直奔医院。
挂了急诊,医生检查完,脸色沉了下来。
“严重营养不良,还有轻度脱水。你们这些当家长的,怎么搞的?孩子才一岁,怎么能饿成这样?”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我哽咽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医生和护士听完,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从指责,变成了同情和愤怒。
“简直是胡闹!”年长的护士长气得直拍桌子,“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封建迷信!这是虐待!可以报警了!”
我摇了摇头。
报警,又能怎么样呢?
警察来了,最多也就是批评教育。等他们走了,我妈只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和江眠身上。
我不能把江眠再推回那个火坑。
江眠被安排输液,补充营养。
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点滴进她小小的身体里。她躺在病床上,大概是终于有了安全感,睡得很沉。
我坐在病床边,握着她那只没有扎针的小手,一夜没合眼。
天快亮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爸。
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
我再挂断。
第三遍,我接了。
“然然啊……”电话那头,我爸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有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你和眠眠在哪儿?你妈她……她快急疯了。”
“急?”我冷笑,“她是急着眠眠没抓到金元宝,断了她的发财梦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爸才叹了口气:“然然,别这样说你妈,她也是……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的火气又上来了,“爸!你管这叫一时糊涂?她饿了眠眠整整两天!两天!要不是我发现得早,眠眠可能就……你也是帮凶!你眼睁睁看着,一句话都不敢说!你算什么父亲!”
“我……”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一字一句地说,“江眠现在由我照顾。你们要是还想让她活命,就别来找我们。”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世界清静了。
我看着病床上江眠熟睡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我只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自由插画师,收入不稳定,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了个小单间。
现在,我还要带着一个一岁的婴儿。
奶粉、尿不湿、辅食、衣服……哪一样不要钱?
更重要的是,我妈会善罢甘休吗?
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
一场硬仗,还在后面。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我摸了摸江眠的脸蛋,软软的,热乎乎的。
这是我的妹妹。
从今以后,我就是她的天。
天塌下来,我给她顶着。
第三章 新生
江眠在医院住了三天。
三天里,我寸步不离。白天抱着她,给她讲故事、唱儿歌,晚上就趴在病床边打个盹。
我的积蓄不多,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幸好,我的一个客户很给力,提前结了一笔稿费。
看着银行卡里多出来的五千块钱,我第一次觉得,钱这个东西,真是个好玩意儿。
它能给我和江眠带来安全感。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我抱着江眠走出医院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有阳光的味道。
这是我们新生活的味道。
我租的房子在老城区,一个三十平米的小单间,月租一千五。
房间不大,但被我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画画用的大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我从二手市场淘来一张婴儿床,放在我的大床旁边。又买了一堆奶粉、尿不湿、婴儿辅食,把小小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江眠很乖,乖得让人心疼。
她不哭不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来的时候,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我把她抱在怀里,用奶瓶喂她。
她小口小口地吮吸着,喝得很慢,好像生怕这来之不易的食物会突然消失一样。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我一边喂奶,一边轻声对她说:“眠眠,别怕,以后有姐姐在,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了。”
她好像听懂了,冲我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小嘴,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小花,瞬间照亮了我整个灰暗的世界。
为了照顾江眠,我只能把工作时间压缩到晚上。
等她睡着了,我就打开电脑,开始画稿。
客户催得急,我经常一画就画到凌晨三四点。困了就灌几口速溶咖啡,饿了就啃几片干面包。
很累,真的很累。
有时候画得眼睛都花了,脖子也僵了,真想就这么趴在桌子上一睡不醒。
可一回头,看到婴儿床里睡得正香的江眠,那张粉扑扑的小脸,我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我不能倒下。
我倒下了,我的眠眠怎么办?
生活虽然清苦,但我和江眠却过得很快乐。
我会抱着她在房间里跳舞,放着手机里的儿歌,瞎扭一通,逗得她咯咯直笑。
我会在天气好的时候,用婴儿车推着她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看着她伸出小手去抓那些斑驳的树影,咿咿呀呀地叫着,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我给她买了很多带图画的小书。
她最喜欢的,就是一本关于人体构造的科普绘本。里面画着各种可爱的器官,红色的心脏,粉色的肺,像迷宫一样的大肠。
她总是指着那个跳动的心脏,发出“呀呀”的声音。
我跟她说:“这是心脏,是生命的发动机哦。眠眠以后,要做一个医生,好不好?去治病救人,帮助很多很多的人。”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现实,总喜欢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江眠喂米糊。
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送快递的,没多想,就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我做梦都想躲开的人。
我妈,刘兰。
还有我那个最会和稀泥的三姑。
第四章 对峙
我妈一看到我,眼睛都红了。
她身后,三姑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江然!你这个死丫头!你还知道开门啊!”我妈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划过玻璃,“我以为你带着你妹妹死在外面了!”
我下意识地把身体挡在门口,不想让她们进来。
“你们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很冷。
“干什么?我们来接眠眠回家!”三姑一把推开我,自顾自地挤了进来,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我的小出租屋里扫来扫去,嘴角撇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哎哟,我说然然,你这是住的什么地方啊?跟个鸽子笼一样,又小又破,怎么住人啊?我们眠眠金枝玉叶的,能住这种地方?”
我妈也跟了进来,一看到坐在宝宝椅上、嘴边还沾着米糊的江眠,立刻扑了过去。
“我的乖孙女哎!让奶奶看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你这个狠心的姐姐,是不是没给你饭吃啊!”
她说着,就要去抱江眠。
江眠被她这副夸张的样子吓到了,小身子一缩,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江眠抱进怀里,转身背对着她们。
“别碰她!”
“江然!你什么态度!”三姑叉着腰,开始给我上课,“这是你妈!是眠眠的亲奶奶!她关心一下自己的孙女,怎么了?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翅膀硬了,连妈都不要了?”
我抱着江眠,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我甚至懒得回头看她们一眼。
“我再说一遍,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出去。”
“出去?我们今天不把眠眠带走,哪儿也不去!”我妈也来了脾气,一屁股坐在我那张唯一的椅子上,摆出一副打持久战的架势。
三姑也在旁边帮腔:“就是!然然,你别不懂事。你一个没结婚的小姑娘,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带孩子?听姑的话,把眠眠送回家,让你妈照顾。你妈再不对,那也是亲妈,还能害了孩子不成?”
“她会不会害了孩子,你们心里没数吗?”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们,“抓周宴那天的事,你们都忘了?”
三... ...姑的脸色有点尴尬,干咳了两声。
我妈却理直气壮地一拍大腿:“那天的事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你们懂什么!要不是你这个搅屎棍在中间瞎搅和,我们眠眠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富贵命了!”
我简直要被她的无耻气笑了。
“富贵命?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富贵命,就要把孩子饿得去啃书?刘兰,你到现在还不知错吗?”
“我错什么了?我没错!”她梗着脖子喊,“我养她这么大,我想让她过好日子,我有错吗?倒是你!江然!你读了几年书,读傻了是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么把眠眠给我,要么,我就报警,告你拐卖儿童!”
“拐卖?”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带我自己的亲妹妹,算哪门子的拐卖?倒是你,涉嫌虐待儿童,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让警察来评评理?”
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拨号。
我妈的脸色变了。
三姑赶紧上来按住我的手,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哎呀,然然,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家人,说什么报警不报警的,多伤感情啊。”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开始打感情牌。
“然然啊,姑知道你心疼妹妹。可是你想想,你妈她也不容易。你爸生意上不顺心,她心里着急,也是病急乱投医。她做错了事,我们认。可她毕竟是你们的妈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几天你不在家,你妈天天以泪洗面,饭都吃不下,人都瘦了一圈了。”
她一边说,一边给我妈使眼色。
我妈心领神会,立刻开始“表演”。
她捂着脸,发出了干嚎的声音,光打雷不下雨。
“我苦命的娃啊……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啊……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啊……”
要是换做以前,我可能就心软了。
但现在,我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
我静静地看着她们俩一唱一和,像在看一出蹩脚的舞台剧。
等我妈嚎得差不多了,我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完了吗?”
我妈的哭声一滞。
“说完了就请回吧。”我指着门口,“眠眠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你们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演戏,不如回去多劝劝她,让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偏执和愚昧,也是一种病,得治。”
“你……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三姑的脸也拉了下来:“江然,你怎么油盐不进呢?我们好说歹说,都是为了你好!你非要把事情做绝吗?”
“做绝的人,不是我。”我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是她。是她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僵持。
空气像是凝固了。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江眠突然“咿呀”了一声。
她伸出小手,指向门口的方向。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是我爸,江河。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奶粉,有尿不湿,还有一些婴儿玩具。
他站在那里,看着屋里剑拔弩张的我们,一脸的无措和为难。
第五章 父亲
“你来干什么?”我妈一看到我爸,火气更大了,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身上,“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我让你在家待着,你跑来干什么!”
我爸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囁嚅道:“我……我来看看孩子……”
“看什么看!人都快被这个不孝女拐跑了,你还有心思看!”我妈越说越气,站起来就要去抢我爸手里的东西,“拿来!这些都是我的钱买的!凭什么给这个白眼狼!”
我爸下意识地一躲,没让她抢到。
“刘兰!你别闹了!”他难得地提高了一点音量。
“我闹?”我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江河!你今天长本事了啊!敢吼我了?你是不是也跟这个死丫头一样,想造反啊?”
“我没有……”我爸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他提着东西,走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然然,你看,爸给眠眠买了点东西……你别跟你妈置气了,跟我们回家吧。家里……家里不能没有你们啊。”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懦弱”和“妥协”的脸,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我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
“爸,”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为什么啊?”他急了,“然然,爸知道你妈做得不对,爸替她给你道歉,行不行?你别这样,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带着个孩子,多难啊。”
“难?”我笑了,“再难,也比待在那个让人窒息的家里强。爸,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劝我回去吗?”
“我……”他语塞。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非要走?你有没有想过,眠眠那天差点就没命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作为她的父亲,你都做了什么?”我一连串的发问,像刀子一样扎向他。
他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我……我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我摇了摇头,“这三个字,太轻了。爸,你不是坏人,但你比坏人更可怕。你的沉默,你的纵容,你的和稀泥,就是我妈为所欲为的底气。你们是夫妻,但你更是我和眠眠的父亲。当你的妻子要伤害你的女儿时,你选择了袖手旁观。从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做一个父亲了。”
我的话,说得很重。
重得让我爸的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眼眶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三姑看不下去了,又开始倚老卖老。
“江然!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
我妈也找到了新的攻击点:“听到没有!江河!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了!我们走!别管她们了!让她们自生自灭去!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们,她们能过成什么样!”
她说着,就去拽我爸的胳膊。
我爸却像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对我说了一句话。
“然然,照顾好你妹妹。”
说完,他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地上。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我和江眠一眼,转过身,跟着我妈和三姑,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空落落的。
我没有赢。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
这只是一场家庭的分崩离析。
我抱着江眠,在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怀里的小家伙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我才回过神来。
我关上门,把外面的世界,连同那些是是非非,一同关在了门外。
从今天起,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就是我和江眠的城堡。
而我,就是守护她的骑士。
第六章 扎根
日子,就像出租屋窗外的那条老巷,安静而缓慢地流淌。
我爸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只是每个月,我的银行卡里都会准时多出两千块钱。
不多,但足够支付我和江眠的基本开销。
我知道是他打的。
我没有退回去。
我需要这笔钱。为了眠眠,我可以暂时放下那些可笑的自尊。
为了赚更多的钱,我开始疯狂地接稿。
插画、海报、logo设计、书籍装帧……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我来者不拒。
我的画稿桌上,永远堆着画不完的草稿和喝空的咖啡杯。
黑眼圈成了我最新的妆容。
但每次看到江眠的笑脸,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江眠像一棵被移植到新土壤里的小树苗,开始舒展枝叶,茁壮成长。
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体重也噌噌地往上涨,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年画娃娃。
她开始学走路了。
我把房间里所有带棱角的东西都用防撞条包了起来。
她就扶着墙,扶着床沿,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地挪动。
摔倒了,也不哭,自己哼哧哼哧地爬起来,继续走。
那股子倔强劲儿,跟我一模一样。
她学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
是“姐”。
那天我画稿画到半夜,正准备去睡觉,突然听到婴儿床里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呼唤。
“结……结……”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凑过去,就看到江眠正扶着婴儿床的栏杆,努力地站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地看着我。
“结……姐……”
她又叫了一声,这次清晰了很多。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像是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哎,姐姐在。”
“姐姐永远都在。”
有了江眠,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
我学会了换尿布,学会了冲奶粉,学会了做各种花样的婴儿辅食。
我的画稿里,也开始不自觉地出现她的影子。
我画了一个系列,叫《我的妹妹是超人》。
画里的江眠,穿着小小的披风,有时候在云朵上睡觉,有时候骑着胡萝卜拯救世界。
我把这些画发到我的社交账号上,没想到,竟然火了。
很多人在下面留言。
“好可爱!画得太治愈了!”
“姐姐的爱,都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想看更多妹妹的日常!”
我的粉丝数,一夜之间涨了好几万。
很多母婴品牌和出版社开始联系我,找我约稿,谈合作。
我的收入,也跟着水涨船高。
我用赚来的第一笔大额稿费,带着江眠搬了家。
我们搬进了一个有电梯的小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给江眠布置了一间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墙上贴满了星星月亮,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还有一个装满了玩具和绘本的大箱子。
搬家那天,我抱着江眠站在阳台上。
楼下是小区的花园,有孩子在嬉笑打闹。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江眠在我怀里,指着楼下的滑滑梯,咿咿呀呀地叫着。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说:“眠眠,你看,我们的新家。”
“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我以为,我和我妈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想到,她还是找来了。
那天,我带着江眠从外面回来,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站在我们那栋楼的单元门口,像一尊望夫石。
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然然……”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胆怯?
我抱着江眠,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
她没回答我,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怀里的江眠身上。
江眠已经快两岁了,长得玉雪可爱,穿着我给她买的粉色小裙子,像个小公主。
她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奶奶”,眨巴着大眼睛。
我妈的眼神,瞬间就软了下来。
她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摸江眠的脸。
“眠眠……还记得奶奶吗?”
江眠往我怀里缩了缩,摇了摇头。
我妈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第七章 冰融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妈收回手,局促地搓了搓。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她从一个旧布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桶,“我……我给你和眠眠炖了鸡汤,熬了一下午呢。”
我看着那个保温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曾几何时,我也是喝着她炖的鸡汤长大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母女之间,只剩下了猜忌和伤害?
“我们不需要。”我拒绝了。
我妈的脸色一白,眼圈瞬间就红了。
“然然,你……你还在生妈的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妈知道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妈一次,好不好?”
我沉默了。
原谅?
说得轻巧。
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过的。江眠差点饿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我怎么可能轻易地说出“原谅”两个字?
“你走吧。”我说,“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我抱着江眠,绕过她,就要上楼。
“江然!”她在我身后,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个大师……是个骗子。”她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和疲惫,“他骗了我们家十几万,跑了。我们报警了,警察说,这种江湖骗子,很难抓到。”
我愣住了。
“你爸……你爸因为这事儿,跟我大吵了一架。他说……他说他早就觉得那个人不对劲,都是因为我,才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我们……我们现在分居了。”
我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
她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的……脆弱。
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说,如果我不跟你和眠眠道歉,得不到你们的原谅,他……他就不回来了。”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然然,妈真的知道错了。妈那天是鬼迷心窍了。你再给妈一个机会,行不行?妈以后,再也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妈只想……只想你们回来。”
我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我恨她吗?
恨的。
但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是那个在我生病时,会背着我跑几里路去卫生所的母亲。
是那个在我考上大学时,会骄傲地跟所有亲戚炫耀的母亲。
人,都是复杂的。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怀里的江眠,突然伸出小手,指着我妈,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
“哭……羞羞。”
我妈的哭声一顿。
她看着江眠,愣住了。
江眠从我怀里挣扎着要下来,我把她放在地上。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我妈面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学着我平时安慰她的样子,轻轻地拍了拍我妈的膝盖。
“不哭……不哭……”
我妈再也忍不住了。
她蹲下身,一把抱住江眠,嚎啕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妈没有走。
我让她进了屋。
她把那桶鸡汤热了,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吹了又吹,才喂给江眠喝。
江眠很给面子,喝了一小碗。
我妈高兴得眼泪又下来了。
晚上,她非要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说:“我没脸睡卧室,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们。”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到她还醒着。
她就坐在黑暗里,看着江眠房间的方向,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给她拿了一床被子。
“晚上凉,盖上吧。”
她接过被子,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也很凉。
“然然,”她哽咽着说,“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抽回了手,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我一夜无眠。
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冰山,正在融化。
虽然,过程会很漫长。
第八章 成长
从那以后,我妈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
她不再提让我们回家的事,只是每天下午,会准时提着各种汤汤水水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是鱼汤,有时候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据说对孩子身体好的各种营养粥。
她总是把东西放下,陪江眠玩一会儿,然后在我晚饭前,默默地离开。
她变得小心翼翼,看我的眼色行事。
我跟她说话,她就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不理她,她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
江眠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奶奶”。
小孩子的心思最单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
我妈变着法儿地给她买玩具,买漂亮衣服,带她去游乐场。
江眠很快就“奶奶”、“奶奶”地叫得比谁都甜。
我爸也开始光明正大地来看我们了。
他和我妈,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绝不碰面。
我爸还是老样子,话不多,但会默默地帮我把家里所有坏掉的东西都修好。
漏水的水龙头,接触不良的插座,吱呀作响的柜门……
他一来,我们这个小家,就变得更完整了。
我的事业,也迎来了爆发期。
那本《我的妹妹是超人》系列绘本,正式出版了。
没想到,一上市就成了爆款,加印了好几次。
我成了小有名气的绘本作家。
各种采访、签售会、合作邀约,纷至沓来。
我忙得像个陀螺。
幸好,有我妈和我爸轮流帮忙照顾江眠,我才能安心地去忙工作。
我们的生活,似乎走上了正轨。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我妈在陪江眠玩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
胃癌。
晚期。
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看起来,已经好起来了。
我爸闻讯赶来,看到诊断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当场就哭了。
他抓着医生的手,一遍遍地问:“医生,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搞错了?”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妈被安排住院。
她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她把我叫到病床前,拉着我的手,笑了笑。
“然然,别怕。人嘛,总有这么一天的。”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妈……”我哽咽着,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我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反手握紧我的手,笑着说:“哎,妈在呢。”
那段时间,我和我爸轮流在医院照顾她。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变回了那个完整的一家三口。
只是,地点从家里,换到了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我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化疗让她掉光了头发,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但她的精神,却异常的好。
她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听我讲江眠的趣事。
“妈,眠眠今天在幼儿园,把老师奖励的小红花送给了一个哭鼻子的小朋友。”
“妈,眠眠说,她长大了,要当一个医生,专门治奶奶的病。”
每当这时,我妈的脸上,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们眠眠,是个好孩子。”她说,“比我强。”
有一天,她把我爸也叫到床前。
她看着我爸,眼神里满是歉意。
“老江,对不起。这辈子,让你受委屈了。”
我爸握着她的手,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
“说什么呢,老太婆。我们是夫妻,下辈子,我还娶你。”
我妈笑了,笑得很满足。
她又看向我。
“然然,妈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最错的,就是差点害了眠眠,伤了你的心。”
“妈不求你完全原諒我,妈只希望……你和眠眠,以后能好好的。”
“会的。”我握着她的手,用力地点头,“妈,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她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几天后,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走了。
走得很安详。
第九章 传承
我妈的葬礼,很简单。
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最亲的亲戚。
三姑也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哭得老泪纵横。
“然然啊,你妈她……她最后是笑着走的。她跟我说,她这辈子,值了。有你这么个好女儿,还有眠眠那么个乖孙女。”
我看着我妈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笑得一脸灿烂。
我的心里,没有恨了。
只剩下无尽的思念。
生活,还要继续。
我爸,经过这场变故,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懦弱,不再沉默。
他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了合伙人,自己办了退休,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全职外公”。
每天接送江眠上学放学,给她做饭,陪她玩。
祖孙俩的感情,好得不得了。
而我,也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我的事业中。
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签了几个有才华的年轻插画师。
我们一起,创作了更多、更好的作品。
《我的妹妹是超人》系列,也出了第二部、第三部……
江眠,成了全国小朋友都认识的小明星。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它抚平了伤痛,也带来了成长。
一晃,十年过去了。
江眠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学习很好,尤其是生物和化学,每次都考年级第一。
她的房间里,贴满了各种人体解剖图。书架上,也摆满了各种厚厚的医学专著。
她从小就立下的志向,从来没有变过。
——当一名医生。
高考结束那天,她拿着报考指南,来找我。
“姐,我想好了。”她指着那所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眼神坚定,“我就报这个。”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抓周宴上,抱着一本医书猛啃的小婴儿。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一个无心之举,一句童言无忌,竟然真的成了一个人一生的方向。
“好。”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姐姐支持你。”
她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我们一家人,我,我爸,还有江眠,一起去给我妈扫墓。
我把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了我妈的墓碑前。
“妈,你看到了吗?”我轻声说,“眠眠考上医科大学了。她以后,会成为一个很棒的生的。你当年的愿望,虽然方式错了,但结果……好像也不赖。”
一阵风吹过,墓碑前的松柏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我。
我爸站在一旁,看着墓碑,眼眶湿润。
江眠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外公,别难过。奶奶在天上看着呢,她肯定也为我高兴。”
我爸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
我们三个人,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岁月静好。
第十章 尾声
又过了很多年。
江眠成了一名优秀的心外科医生。
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又飒又美,是我所有画稿里,最美的女主角。
她救了很多人。
每一次成功完成一台高难度手术,她都会给我发一条信息。
“姐,我又‘打败’一个怪兽。”
我爸的身体还很硬朗,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江眠的各种医学报道,然后骄傲地跟街坊邻居们炫耀:“看到没?这是我外孙女!厉害吧!”
而我,也成了别人口中的“著名绘本作家”。
我的工作室越做越大,作品被翻译成很多种语言,销往世界各地。
但我最满意的作品,永远是《我的妹妹是超人》系列。
因为那里面,有我们最真实、最温暖的过往。
有一次,我接受一个杂志的采访。
年轻的记者问我:“江老师,您的作品总是充满了爱和力量,能给我们分享一下,您创作的灵感来源吗?”
我笑了笑,给她讲了那个抓周宴的故事。
讲那个被饿了两天,却抱着一本抹了蜜的医书猛啃的小婴儿。
讲那个为了保护妹妹,毅然决然离家出走的姐姐。
讲那个从懦弱走向坚强的父亲。
也讲那个犯过大错,却最终用爱来救赎自己的母亲。
故事讲完,那个年轻的记者,早已泪流满面。
“所以,”我看着她,缓缓地说,“我的灵感,来源于生活。来源于那些曾经的伤害、挣扎、和解与爱。”
“生活有时候会给我们开一些很残酷的玩笑,它会给你设置很多障碍,让你跌倒,让你痛苦。但请你一定要相信,只要你心里有爱,有想要守护的人,你就一定能站起来,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强大。”
“因为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
采访结束,我走出电视台大楼。
外面,阳光正好。
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江眠从驾驶座上探出头,冲我挥了挥手,笑得眉眼弯弯。
“姐!上车!带你吃饭去!”
我笑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放着我们都喜欢的歌。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身边这个已经长大、能够为我遮风挡雨的妹妹。
我突然觉得,我妈当年,好像说对了一件事。
江眠,确实是来给我们家“逆天改命”的。
她没有带来黄金万两,却带来了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
她让我们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守护,如何去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这,才是生命里,最了不起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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