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林月,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那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路边摊的塑料椅子有点黏,我们俩中间隔着一盘刚啃完的麻辣小龙虾,红色的油溅得到处都是。
她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我,问:“那我呢?”
就三个字,问得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木工房里那台老旧的切割机,突然卡了壳。
我当时就愣住了,手里还捏着一只虾的尾巴,忘了扔。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晚上,想起她那双在昏黄灯光下,亮得像星星的眼睛。
那是我三十岁的人生里,听过的,最动听,也最要命的一句话。
第1章 一地鸡毛的相亲任务
我叫陈辉,一个木匠。
不是那种在工地上抡大锤的,也不是在家具厂流水线上拧螺丝的。我开着一间小小的木工房,在城西那片快要被遗忘的老街区里,守着一堆刨子、凿子、锯子,跟一堆木头疙瘩打交道。
我喜欢木头,喜欢它们身上那股子好闻的、混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一块平平无奇的木料,在我手里,能变成椅子、柜子,或者一个能让小孩子玩一下午的木头小马。这活儿,靠的是手艺,还有耐心。
我这人,大概就像我手里的那些木头,直来直去,没什么花花肠子。除了干活,就剩下闷头待着。
三十岁,不大不小,在我妈眼里,却是个天要塌下来的年纪。
“陈辉,你看看你,整天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个破作坊里,能杵出个媳妇来?”
我妈又一次杀到我的木工房,一边用手挥赶着空气里漂浮的木屑,一边开始了她每月一次的例行“思想教育”。
我正埋头给一张榆木桌子打磨收边,砂纸在木头表面“沙沙”地响,我头也没抬,“妈,我这不挺好的嘛。”
“好什么好!你同学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呢?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她一屁股坐在旁边刚做好的木凳上,凳子发出结实的一声闷响,“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
我停下手里的活儿,无奈地看着她,“妈,这事儿急不来。”
“怎么急不来?再不急,好姑娘都让人挑走了!”她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拍在桌子上,“我托你王阿姨、李婶子,给你物色了几个,你这个礼拜必须给我去见一个!”
我一听“相亲”两个字,头皮都发麻。
那感觉,比让我用一把钝了的凿子去雕红木还难受。
我不是没试过。前两年,我妈也这么折腾过。见的那些姑娘,人都挺好,可就是聊不到一块儿去。
她们问我一个月挣多少钱,我说看活儿,不固定。
她们问我有什么爱好,我说摆弄木头。
她们再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就想把这间铺子开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她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不求上进、没稳定收入、浑身散发着木头味儿的怪人。
“妈,算了吧,我跟她们不是一路人。”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什么一路人二路人的?过日子不都一样吗?”我妈眼睛一瞪,“这次这个不一样,人家是小学老师,正经工作,知书达理。你就去见见,聊聊天,又不掉块肉!”
见我还是不吭声,她使出了杀手锏,眼圈一红,“儿啊,妈还能活几年?就想看你成个家,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死了也就能闭眼了……”
我最怕她来这套。
我叹了口气,像签一份不平等条约似的,点了点头,“行,我去。”
我妈这才破涕为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我妈,我一个人坐在木工房里,看着满地的木屑,心里乱糟糟的。
我不是不想成家,只是觉得,过日子,得找个能说到一块儿去的人。她得不嫌弃我这一身的木头味儿,能听懂我说“榫卯结构”比钉子牢靠,能明白一块好木头在我眼里的分量。
可这样的人,去哪儿找呢?
正烦着,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林月。
“陈木匠,又在跟你的那些木头疙瘩亲热呢?”电话那头传来她带着笑意的声音。
林月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现在还有联系的朋友。她在一家公司做行政,人缘好,消息灵通,是我们那个同学圈里的“联络中心”。
我跟她,上学那会儿就是前后桌。我闷,她闹,偏偏就能说到一块儿去。她总笑我“榆木脑袋”,我也嫌她“话太多,像只麻雀”。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联系渐渐淡了。也就是这两年,同学聚会又碰上,才重新熟络起来。
“没,刚送走我妈。”我靠在工作台上,声音有点蔫。
“怎么,太后又来催婚了?”林月太了解我家的事了。
“嗯,”我应了一声,“还下了最后通牒,这个礼拜必须去相亲。”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林月突然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愣了一下,“你?”
“对啊,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我认识的人多啊,各种类型的都有。说吧,陈大木匠,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量身定做一个。”
我被她逗笑了,心里的烦躁也散了些。
“我哪有什么要求,”我挠了挠头,“就……能聊得来,不嫌我这个行当就行。”
“行,这要求不高。”林月一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了!不过说好了,事成之后,你得给我打一套最好的梳妆台!”
“一言为定。”我笑着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让林月来张罗这事,好像比我妈逼着我去,感觉要好得多。
至少,她懂我。
我想。
可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意识到,这句话里藏着多大的深意。我只当她是仗义,是够朋友。
我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不开窍啊。
第22章 第一次失败的尝试
林月办事,雷厉风行。
才过了两天,她就给我发来一个微信名片,附带一句话:“周六下午三点,市中心那家‘转角咖啡’,姑娘叫张静,小学老师,我跟她约好了。”
后面还跟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有点打鼓。
周六那天,我特意提前收了工,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我衣柜里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最好的一件,就是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还是几年前买的。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手常年跟木头和工具打交道,指甲缝里总有些洗不干净的痕迹,手掌上也全是老茧。
我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总不能为了相亲,把这双手给换了。
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咖啡馆。
张静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确实像个老师。
我走过去,有点拘谨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是张静吧?我是陈辉。”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好,坐吧。”
我拉开椅子坐下,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
我这人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她说着,低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再看我。
服务员过来,我要了一杯白开水。
张静的眉毛似乎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接下来,就是一场堪比审讯的对话。
“听林月说,你是自己开店的?”她先开口。
“嗯,一个木工房。”我老实回答。
“哦,就是……做家具的?”
“差不多吧,也做一些小的木头玩意儿。”
“这个……收入稳定吗?”她问得很直接。
我顿了顿,说:“看活儿多少,有多有少,不过养活自己没问题。”
她“嗯”了一声,又问:“有五险一金吗?”
我摇了摇头,“个体户,自己交。”
她没再说话,场面又冷了下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案板上的木头,任由她用尺子来回丈量,看看尺寸合不合格,材质够不够好。
为了打破尴尬,我主动找话题:“你呢?当老师应该挺辛苦的吧?”
“还好,”她总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就是操心。不过工作稳定,假期也多。”
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稳定”带来的优越感。
我点点头,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坐着,我喝着我的白开水,她喝着她的咖啡。窗外的阳光很好,可我感觉比我那个朝北的木工房还冷。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看了看手表,说:“我晚上还有点事,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求之不得,赶紧站起来,“好,好。”
结账的时候,我抢着付了钱。她也没推辞,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走出咖啡馆,我们俩在门口分道扬镳。她往左,我往右,谁也没说“再联系”。
我心里清楚,这事儿,黄了。
回去的路上,我给林月发了条微信:“报告组织,任务失败。”
林月秒回,一个笑哭的表情,跟着一条语音:“怎么了?说来听听。”
我把下午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林月在那头笑得不行,“陈辉啊陈辉,你是不是傻?人家问你收入,你就说养活自己没问题?你就不能说个大概的数,往高了说点?”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我有点委屈。
“实话是实话,但你这话说得也太没水平了。还有,哪有人去咖啡馆喝白开水的?”
“我不爱喝那玩意儿,又苦又涩。”
“哎哟,我的陈大木匠!”林月在电话那头直叹气,“算了算了,这个不行,咱们换下一个!别灰心,你这块好木头,总有识货的!”
听着她爽朗的笑声,我心里那点不痛快,也散得差不多了。
也是,一次不行,就两次。
我没把这次失败太放在心上。毕竟,我和那个张静,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想要的是一份朝九晚五的安稳,一个能写在纸上,明码标价的未来。
而我,只有一屋子的木头,和一双能把木头变成东西的手。
我的安稳,不在别处,就在我手里的刨子和凿子之间。
这一点,她不懂。
第3章 南辕北辙的价值观
林月不愧是“联络中心”,效率高得惊人。
第一个失败后不到一个星期,她又给我安排了第二个。
“这个叫李娜,在商场做化妆品导购。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活泼,肯定跟你聊得来!”林月在电话里信心满满。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新开的网红餐厅。
我到的时候,李娜已经在了。确实像林月说的,很漂亮。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时髦的裙子,坐在那儿,跟整个餐厅的格调很搭。
反倒是我,穿着那件蓝格子衬衫,坐下来就觉得跟周围格格不入。
李娜比张静要热情得多,一上来就主动找话题。
“听林月说,你是做手工的?好酷啊!”她眨着长长的睫毛,一脸好奇。
“嗯,做木工。”我点了点头。
“哇,那一定很有趣!我最喜欢那些有设计感的小东西了。”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她收藏的一些图片,“你看这个,这个小摆件,是不是很可爱?”
我凑过去看,是一些造型别致的木质工艺品。我看得出,那些东西大多是机器批量生产的,接口处用胶水粘合,没什么技术含量。
我这人,一谈到本行,就有点较真。
“这种,看着还行,但不耐用。你看这个连接的地方,不是榫卯,时间长了容易开裂。”我指着图片,很认真地给她分析。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恢复过来,“是吗?我还以为都差不多呢。你真专业。”
这顿饭,基本上都是她在说,我在听。
她聊最新的电影,聊哪个明星的八卦,聊新出的口红色号。这些东西,我一个都插不上嘴。
我感觉自己像个闯进了别人世界的异类,他们说的语言,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吃到一半,她突然问我:“对了,你平时都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啊?”
我愣住了,“护肤品?我……就用香皂洗脸。”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睛瞪得大大的,“天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糙?皮肤是需要保养的!你看你,手上这么多茧子,得多干啊。”
她说着,还伸出自己白嫩的手,跟我那双粗糙的手比了比。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我这双手,能开料,能刨花,能雕刻,能打磨。它们是我吃饭的家伙,是我的骄傲。可在她眼里,却成了“糙”的代名词。
“干我们这行,手都这样。”我把手收了回来,语气有点淡。
她可能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吐了吐舌头,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对了,你周末一般都干嘛?”
“没什么事的话,就在工房待着。”
“一整天?”
“嗯。”
“不去逛逛街,看看电影,或者去哪儿旅旅游?”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摇了摇头。
对我来说,把一块璞玉般的木头,慢慢打磨成一件有温度的器物,这个过程,比任何电影都有趣,比任何风景都好看。
但这话,我没法跟她说。
说了她也不会懂。
这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结账的时候,账单上的数字让我吃了一惊。就这么几个菜,快赶上我买一块好木料的钱了。
李娜倒是很自然,补了个妆,说:“这家店味道还行,就是有点贵。下次我们去吃那家新开的日料吧,听说也很棒。”
我没接话。
我知道,不会有下次了。
回去的路上,我又给林月发了微信:“报告,又阵亡一个。”
这次,林月没有笑,而是发来一长串的语音。
“怎么又不行?李娜多好啊,人又漂亮又会说话。”
我把吃饭时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林“你这个人啊,真是……”她在那头叹了口气,好像也不知道该说我什么好,“人家跟你聊设计,你就跟人家聊榫卯?人家关心你皮肤,你就说你用香皂?陈辉,你是不是诚心不想找啊?”
“我不是,”我有点烦躁,“我就是觉得,跟她们聊不到一块儿去。我说的话,她们听不懂。她们说的话,我也不感兴趣。这怎么过一辈子?”
“过日子嘛,不就是你迁就我,我迁就你?”
“可我不想迁就,”我打断她,声音有点大,“我也不想让别人为了我迁就。我就想找个……能明白我的人。她可以不懂木工,但她至少得尊重我这份手艺,尊重我这个人。而不是觉得我糙,觉得我闷,觉得我跟不上时代。”
我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月才轻轻地说:“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有点低。
“算了,不找了。”我泄气地说,“这事儿太累了。我还是跟我的木头过吧。”
“别啊,”林月又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别这么快放弃嘛。万一呢?万一下一个就对了呢?再试最后一次,行不行?”
听着她还在为我的事操心,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行吧。”我答应了。
就最后一次。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如果再不行,我就彻底死心了。
第4章 那我呢?
最后一次的相亲对象,是林月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
据说家里是做生意的,姑娘自己也在自家公司上班,算是个“白富美”。
林月跟我说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一个“白富美”,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个浑身木屑的木匠?
但既然答应了林月,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很高档的西餐厅。我连菜单都没看懂,全程都是那个姑娘在点。
她确实很有钱,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说话也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她问我木工房一年能挣多少,我说没算过。
她问我有没有在市区买房,我说那间工房就是我的,老房子。
她撇了撇嘴,说:“男人嘛,还是要有事业心。守着个小作坊,能有什么出息?”
我当时就想站起来走人。
我看着她,很平静地说:“我觉得,能把自己喜欢的事做好,就算有出息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笑了。
那顿饭,我几乎没怎么吃。
回去之后,我没给林月发微信。我直接把手机关了,一个人在木工房里待到半夜。
我用刨子,一遍一遍地刨着一块橡木板。木花像雪片一样飞下来,堆在我的脚边。
我心里堵得慌。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靠手艺吃饭,不偷不抢,活得坦坦荡荡。为什么在她们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是因为我没钱?没房?还是因为我这身洗不掉的木头味儿?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累,很挫败。
第二天,我才开机。
一开机,就看到林月发来的好几条微信。
“怎么样了?”
“人呢?怎么不回话?”
“不会又黄了吧?你别吓我。”
最后一条是:“看到回个话,有点担心你。”
我心里一暖,给她回了过去:“没事,刚开机。黄了。”
没过一会儿,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没去哪儿,就在工房。”
“又受打击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
“出来坐坐吧,我请你吃小龙虾。”她说。
我本来不想去,但听着她关切的语气,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常去的那家路边大排档。
正是夏天,晚上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充满了烟火气。
我们要了两斤麻辣小龙虾,几瓶啤酒。
我把昨天相亲的事跟她说了。
她听完,气得把虾壳都捏碎了,“什么人啊这是!狗眼看人低!她懂什么?她知道你做的东西有多好吗?”
看着她比我还生气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算了,都过去了。”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一拍桌子,“是我的问题,我不该给你介绍这种人。陈辉,对不起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是我自己没本事,入不了人家的眼。”
“你胡说什么!”她瞪着我,“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本事的。你只是……只是跟别人不一样而已。”
我喝了口啤酒,没说话。
我们俩沉默地剥着虾。
过了一会儿,我把手里的虾壳扔进盘子,说:“林月,算了吧。别再给我介绍了。我可能……真的不适合结婚。”
我看着满桌的狼藉,心里也是一片狼藉。
“我就是个木匠,我的世界里就只有木头。我没办法变成她们喜欢的样子。我也不想变。”
“我给不了她们想要的名牌包,也给不了她们朋友圈里可以炫耀的旅行照片。我能给的,大概就是一把亲手做的椅子,一个不会散架的柜子。可这些,谁稀罕呢?”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颓丧。
我说完,就低着头,等着林月来安慰我,或者劝我。
可是,她半天没说话。
我奇怪地抬起头,看到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委屈,还夹杂着一点别的东西。
路边摊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我们就这么对视着。
周围的喧嚣好像都消失了。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重重地砸进了我心里。
她问:“那我呢?”
第5章 迟来的开窍
“那我呢?”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那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擂鼓一样。
我看着林月。
她的眼睛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林月?
她……是什么意思?
我开始疯狂地回想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我想起,每次我妈来我这儿念叨,我心情不好,第一个打电话吐槽的人,总是她。
我想起,那几次失败的相亲,她比我还上心,比我还生气。
我想起,我做的第一把木头小马,她看到了,非得要了去,说要摆在办公桌上,能辟邪。
我想起,有一次我为了赶活儿,弄伤了手,她知道了,二话不说,拎着医药箱就跑了过来,一边骂我笨,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我包扎。
我想起,她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用她那麻雀一样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赶走我所有的不开心。
她懂我说的榫卯,知道我为什么对一块老木头爱不释手。
她从不嫌弃我身上的木屑味儿,甚至有一次还说:“这味道,闻着就踏实。”
她尊重我的手艺,欣赏我的作品。她是我那些为数不多的作品的,第一个,也是最忠实的粉丝。
原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
只是我太迟钝了,迟钝到把她所有的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的“哥们义气”。
我这个笨蛋!
我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脸,肯定红得像煮熟的小龙虾。
林月看我半天没反应,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低下头,小声说:“当我没说。喝多了,胡说八道的。”
她拿起一瓶啤酒,仰头就要喝。
我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我的手心却滚烫。
“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
她没看我,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满了。
那种感觉,就像我打磨了很久很久的一块木头,终于在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时,露出了它最温润、最完美的光泽。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
“那……你要不要,试试?”
林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我看着她,很认真,很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林月,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们俩坐在那个吵闹的大排档里,相对无言,却又好像说了很多很多话。
我终于明白,我要找的那个“识货人”,原来一直就在我身边。
她不是不懂我的世界。
她就是我的世界。
第6章 一碗面的温度
和林月在一起之后,我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以前,我的木工房只是个干活的地方。现在,它成了我们的“约会基地”。
林月下班了,不爱去逛街,就喜欢往我这儿跑。
她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我干活。
我刨木头,她就托着下巴看那些卷曲的木花;我上漆,她就好奇地问我这是什么漆,有什么用。
她不觉得吵,也不觉得无聊。
她说:“看你认认真真做东西的样子,特别有魅力。”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手上的活儿也更有劲了。
有时候,她会带来晚饭。有时候,我们就在附近的小馆子,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我记得有一次,我接了个急活儿,要给一个客户赶制一套书桌椅。我连着加了好几天班,忙得昏天黑地。
那天晚上,我正埋头打磨桌角,工房的门被推开了。
是林月。
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就知道你又没吃饭。”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打开盖子,是一股浓浓的鸡汤香味。
她给我盛了一碗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快吃吧,我妈今天刚炖的鸡汤,我给你下的面。”
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洗了洗手,坐下来。
面条很劲道,鸡汤很鲜美。
我埋头“呼噜呼噜”地吃着,感觉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我吃着,林...月就在旁边看着我,脸上带着笑。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面,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她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有一个人,她懂你的辛苦,心疼你的胃。你不用说太多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都明白了。
这种感觉,比做成任何一件完美的作品,都让我有成就感。
我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我没带她去西餐厅,也没带她去看电影。
我带她去了木材市场。
那地方,又脏又乱,空气里全是各种木头的味道。
我以为她会不喜欢。
没想到,她兴致勃勃的,像个好奇宝宝,跟在我身后,东看看,西摸摸。
“陈辉,这是什么木头?”
“这是白蜡木,纹理好看,适合做现代简约风格的家具。”
“那这个呢?红红的。”
“这是花梨木,是好东西,就是贵。”
我跟她讲各种木头的特性,讲它们的产地,讲它们的用途。这些以前我只能在心里琢磨的东西,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倾听的人。
她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里闪着光。
“陈辉,你懂的好多啊。”她一脸崇拜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天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自然就懂了。”
那天,我们在木材市场逛了一下午。
临走的时候,我挑了一块小小的紫光檀。
那是一种很名贵的木头,质地坚硬,色泽乌黑,打磨出来之后,会像镜子一样光亮。
回到工房,我当着她的面,开始切割,打磨。
她就坐在旁边,托着腮,静静地看着。
几个小时后,一对小小的,光润乌亮的木梳,在我手中成形。
我把其中一把递给她。
“送给你。”
她接过去,拿在手里,翻来覆覆地看,眼睛里全是惊喜。
“好漂亮啊……”
“用这个梳头,对头发好。”我说。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水汪汪的。
她没说谢谢,而是突然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她的笑脸,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这个三十岁的木匠,在那个下午,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甜。
比我柜子里藏着的那罐蜂蜜,还要甜。
第7章 我妈的“审查”
我和林月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我妈耳朵里。
我妈一开始是喜出望外,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真的?就是那个林月?你同学?哎哟,太好了!太好了!”
她念叨了好几天,逢人就说我儿子有对象了。
然后,她就提出来,要见见林月。
我跟林月一说,林月倒是不紧张,大大方方地说:“好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
周末,我带着林月回了家。
林月特意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的。一进门,就甜甜地喊:“阿姨好!”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林月的手,从头到脚地打量,嘴里不停地说:“好,好,这姑娘真俊。”
饭桌上,我妈一个劲儿地给林月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气氛看起来一片祥和。
可我知道,我妈的“审查”,才刚刚开始。
吃完饭,我妈把林月拉到沙发上,开始“盘问”。
“小月啊,你是在哪儿上班啊?”
“阿姨,我在一家贸易公司做行政。”林月笑着回答。
“哦,行政啊……那工资,应该不高吧?”我妈状似无意地问。
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
林月倒是不在意,坦然地说:“嗯,不高,跟陈辉差不多,够自己花。”
我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问:“家里是哪儿的啊?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家就在本市,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已经退休了。”
我妈“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能感觉到,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微妙。
那天,林月走后,我妈把我拉到一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儿子,妈跟你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林月,人是不错,看着也本分。但是……”她顿了顿,说,“她的条件,是不是太普通了点?”
我皱起了眉头,“妈,什么叫条件普通?”
“你想啊,她就是个普通公司的行政,工资不高。家里也是普通工人家庭,以后什么都帮衬不上你。”我妈开始掰着手指头给我算账,“你看之前那个张老师,人家是铁饭碗。还有那个李娜,虽然工作一般,但人家会打扮,带出去有面子。更别说最后一个,家里是开公司的……”
“妈!”我忍不住打断她,“你说的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她们都合不来!”
“怎么没关系?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就是人情往来!你以为光有感情能当饭吃?”我妈的声调高了起来,“你现在这木工房,说好听点是自己当老板,说难听点就是个手艺人,不稳定!你要是找个条件好的,以后两个人能互相帮衬,日子才好过!”
“我和林月现在就很好过!”我争辩道,“我们俩能说到一块儿去,在一起开心,这就够了!”
“开心能当房子住吗?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孩子的奶粉钱,上学钱,从哪儿来?光靠你那点不稳定的收入,和她那点死工资?”
我妈的话,像一把刀子,句句都戳在我心上。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是怕我以后吃苦。
可是,她不懂。
她不懂我和林月之间的那种契合。
“妈,钱的事,我们会自己努力。”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林月是个好姑娘,她不嫌我穷,不嫌我工作不稳定,愿意跟我在一起,这是我的福气。我不会因为你说的这些,就放弃她。”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反驳我妈。
我妈愣住了,看着我,眼睛里全是震惊和失望。
“你……你真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她指着我,手都在发抖,“我这都是为了谁好啊?你这个不孝子!”
她说完,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看着她,心里难受得不行。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边是我认定了要过一辈子的人。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天,我和我妈不欢而散。
之后的好几天,她都没理我。
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月看出了我的不对劲,问我怎么了。
我不想让她担心,就说没事。
她看着我,轻轻地说:“陈辉,是不是因为妈?”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说:“没关系,慢慢来。阿姨也是为你好,她只是还不了解我。时间长了,她会明白的。”
看着她善解人意的样子,我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我暗暗下定决心。
这一次,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听我妈的。
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幸福。
我必须,自己做主。
第8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为了让我妈改观,我开始想办法。
我知道,光靠嘴上说没用,得让她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接了一个大活儿,是给一个新开的茶馆,设计制作全套的中式家具。
这个活儿,工期紧,要求高,但报酬也很丰厚。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几乎是以木工房为家。
每天从早忙到晚,画图,选料,开料,制作。
林月只要有空,就来陪我。她不会做木工,就帮我打扫卫生,整理工具,或者给我端茶送水,捏捏肩膀。
她从来不抱怨我没时间陪她,只是默默地在我身边,做我最坚实的后盾。
我妈偶尔会来看看,每次看到林月在,她都不怎么说话,放下带来的汤,坐一会儿就走。
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态度,在一点点地松动。
她会看到,林月是怎么把我那乱糟糟的工房,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会看到,我埋头干活的时候,林月是怎么在一旁,用崇拜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
她会看到,我们俩之间,那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
两个月后,茶馆的家具全部完工,交付。
老板非常满意,当场就结清了尾款。
那笔钱,是我开工房以来,挣得最多的一笔。
我取了现金,用一个大信封装着,拿回了家。
我把信封放在我妈面前。
“妈,这是我这两个月挣的。您不是担心我养不活家吗?您看看,够不够?”
我妈打开信封,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沓钱,愣住了。
“这……这么多?”
“这还只是一单活儿的钱。”我说,“妈,我跟您说实话。我可能这辈子都发不了大财,也当不了大官。我就是个木匠,但我会用我的手艺,让林月,让我们未来的家,过上好日子。我能做到。”
我看着我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而且,妈,过日子,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能不能知冷知热,能不能同甘共苦。林月就是这样的人。错过了她,我这辈子,可能就真的打光棍了。”
我妈看着我,又看看那沓钱,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啊……长大了。”
她把信封推回到我面前,“钱,你自己收好。妈不要。妈只是……怕你吃亏。”
“我知道。”我的眼圈有点红。
“那个……林月是个好姑娘。”她别过头,有点不自然地说,“你……你别欺负人家。”
听到这句话,我知道,我妈,终于接受了林月。
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我用那笔钱,买了一枚戒指。
在一个很普通的晚上,在我的木工房里,我单膝跪地,向林月求了婚。
没有鲜花,没有蜡烛,只有满屋的木头清香,和一地的刨花。
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笑,用力地点着头。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盛大的排场。
但我给我和林月,亲手打造了我们新房里所有的家具。
从床,到衣柜,到餐桌,甚至是一个小小的纸巾盒。
每一件,都用的是最好的木料,最好的工艺。
每一件,都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
婚礼那天,司仪问我,有什么话想对新娘说。
我拿着话筒,看着穿着洁白婚纱的林月,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夏天,那个路边摊,和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问题。
我笑了。
我对她说:
“林月,谢谢你。谢谢你在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块不值钱的木料时,看到了我心里,最结实的纹理。”
“也谢谢你,问了我那个问题。”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那我呢?’的答案是,你就是我的全世界。从今往后,我的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名字,叫‘林月’。”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老婆,我爱你。”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到林月在哭,我妈也在下面偷偷抹眼泪。
我走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知道,我这块又笨又直的木头,终于找到了,那个能和我严丝合缝,相守一生的,另一半。
我们,就是最完美的,榫卯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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