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老李,你说我要是哪天不见了,你找得到我吗?”
林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飘飘的,像窗外那片刚落下的梧桐叶。我正对着镜子系领带,闻言手一抖,那条深蓝色的真丝领带便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心里有点烦,今天上午第一节就是我的公开课,教研组长要来听。
“大清早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没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镜子里的我,眼角添了几道新纹,头发也白了不少。四十五岁的男人,在一所不好不坏的中学里教了二十年历史,日子就像墙上那口老挂钟,滴答滴答,不快不慢,但也从不停。
林慧没再说话。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背上,有点凉。我解开那个疙瘩,重新打好领带,抚平了衬衫上不存在的褶皱。转身时,她已经坐回了餐桌旁,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我的一场幻听。
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油条和她亲手腌的小咸菜。二十年了,她总是能把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像她管理医院财务科那些复杂的账目一样,分毫不差。我坐下来,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很脆。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科里聚餐。”她忽然又说,声音还是那么平淡。
“哦,行。少喝点酒。”我点点头,心思已经飞到了课堂上,想着等会儿要讲的“王安石变法”。那段历史,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和现实的无奈,像极了人生。
“对了,你那个得意门生,叫周凯的,保送名额定下来了吧?”她夹了一筷子咸菜,慢悠悠地问。
“定了,就他。这孩子,是块好料子。”一提起学生,我的话就多了起来,“脑子活,肯下功夫,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我寻思着,回头再给他……”
“你对学生,可真比对家里上心。”她打断我,嘴角似笑非笑。这又是一种我听不懂的玩笑。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走了。”
“哎,等一下。”我叫住她,“你外套口袋里那张单子,我昨天帮你拿出来放桌上了。”
我说的是一张旅行社的收据,上面是一个我没听说过的海岛名字,双人豪华游,价格刺眼。我昨天晚上给她洗外套时摸到的,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她什么时候报的团?跟谁去?为什么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林慧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哦,那个啊,”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很淡,“一个朋友报的,我帮她垫付一下。”
这个解释太苍白了。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破绽。可是没有,她的表情天衣无缝。
“哪个朋友啊?我认识吗?”我追问,心跳得有点快。
“你问那么多干嘛?”她眉头微微一蹙,“一个老同事,你又不熟。”
她说完,不再看我,径直走到玄关换鞋。门“咔哒”一声关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
我坐在餐桌前,那碗没喝完的粥已经凉了。桌上那张旅行社的收据,像一张判决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忽然想起她早上的那个问题:“我要是哪天不见了,你找得到我吗?”
这难道也是一句玩笑吗?
我心里一阵发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像藤蔓一样,从脚底慢慢缠绕上来。我感觉我和林慧之间,不知什么时候,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能看到她的轮廓,却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拿起那张收据,上面的目的地名字,我甚至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认。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快要找不到她了。
第一章 家庭的“局外人”
公开课上得很成功。教研组长拍着我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说我把枯燥的历史讲活了。学生们看我的眼神里也满是崇拜。那一刻,我心里的那点慌乱被职业带来的满足感冲淡了不少。我叫李建华,历史老师李建华,这是我最坚实、最引以为傲的身份。
可一走出校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回到家,屋里冷冷清清。林慧不在,女儿思思也还没放学。我换了鞋,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陷了进去。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我这个家的空旷。
我心想,这不对劲。林慧这个人,一辈子都活得像张计划表,什么事都提前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会瞒着我报一个昂贵的旅行团?这比历史书上说秦始皇没死还离谱。她那个“帮朋友垫付”的理由,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难道她外面有人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根毒刺,扎得我心里一阵抽痛。我立刻把它掐灭了。不可能。我们是自由恋爱结的婚,二十年的夫妻,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她不是那种人。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我开始回想最近的日子。她好像是变了。话少了,笑也少了。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神却是空的。她开始频繁地和她那个离婚的朋友张姐出去,一回来就唉声叹气。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玩笑”,一句比一句扎心。
手机响了,是女儿思思打来的。
“爸,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了啊,跟同学在外面吃。”思思的声音隔着电话都透着一股青春的活力。
“哦,行。别太晚回来,注意安全。”我嘱咐道。
“知道啦,知道啦。对了,我妈呢?”
“你妈……她单位聚餐。”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又聚餐?”思思在那头嘀咕了一句,“爸,你得多关心关心我妈。她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
连女儿都看出来了。我这个做丈夫的,竟然迟钝到了这个地步。我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慌。我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站在门口,却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挂了电话,我起身在屋里转悠。这个家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和林慧一起置办的。那个掉了漆的五斗柜,是刚结婚时买的。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君子兰,是她过生日我送的。可现在,这些熟悉的东西,都透着一股疏离感。
我走到她的梳妆台前,上面摆着她的瓶瓶罐罐。旁边有一本书,翻开着,书名叫《告别旧我,拥抱新生》。我拿起来翻了翻,里面画着各种横线,都是些“女人要为自己而活”“勇敢走出舒适区”之类的句子。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晚上十点,林慧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我坐立不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地板被我踩得咯吱作响。
十点半,钥匙开门的声音终于响起。我猛地冲到门口。
林慧一脸疲惫地站在那儿,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怎么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我的声音有点大,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和火气。
她抬眼看了看我,眼神很平静,甚至有点冷。“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聚餐到这么晚?跟谁啊?”我盯着她,像个审问犯人的警察。
她没回答我,径直换了鞋往里走。“我累了,想洗个澡睡觉。”
她的冷淡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疲惫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我站在这头,她站在那头,中间是深不见底的沉默。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那个旅行团,那本书,那些玩笑,都不是偶然。它们是一个个信号,而我,这个自诩聪明的历史老师,却一个都没读懂。
第二章 看不见的墙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跟林慧好好谈谈。可我做好早饭,她才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径直进了卫生间。
等她出来,我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小慧,过来吃饭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她“嗯”了一声,坐到我对面,拿起手机开始刷短视频。屏幕里的笑声和配乐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慧,”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我们聊聊吧。”
她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划着,“聊什么?”
“就……昨天那个旅行团的事。你到底……”
“不是说了吗?帮朋友垫的。”她打断我,语气里明显带着不耐烦,“李建华,你现在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这不是婆妈,我关心你。你最近不对劲,思思都看出来了。”
提到女儿,她的手顿了一下。她终于抬起头,关掉了手机。
“我没什么不对劲的。”她说,“可能就是……累了吧。”
这显然是敷衍。我看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真实的情绪,但她的眼神像一潭深水,什么都看不透。我们之间,好像砌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我在这边急得团团转,她在那边却无动于衷。
“要是我们家也换个大房子,你是不是就有劲儿多了?”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愣住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单位分的,虽然旧了点,但一百平米,也够住了。换大房子?拿什么换?我一个中学老师,她一个医院会计,俩人加起来的工资,在这座城市里,连个大房子的首付都凑不齐。
“你开什么玩笑呢?我们哪有那个钱。”我苦笑道。
“你看,一说到钱,你就这个反应。”她撇了撇嘴,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人家张姐,离婚后自己买了套小公寓,过得多潇洒。”
又是张姐。我心里一阵烦躁。“那是她,我们是我们。过日子,不能总跟别人比。”
“是啊,不能比。”她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说完,她放下碗筷,站起身,“我约了张姐逛街,先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满桌的饭菜都凉了。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凉。我发现我完全不了解我的妻子了。她想要什么,她在想什么,我一无所知。我们的交流,只剩下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玩笑”。
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周凯的父亲打来的。电话那头,一个朴实的男人声音带着哭腔,说周凯为了凑大学学费,偷偷跑去建筑工地打工,结果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断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立刻赶到医院。
病房里,周凯躺在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那个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少年,此刻脸色苍白,眼神黯淡。他的父母守在床边,满脸愁容。
我心里又酸又涩。我安慰了他们半天,又塞给他们两千块钱,让他们先给孩子买点营养品。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街上的车水马龙,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和匆忙。
我忽然觉得很累。为了学生的未来,我殚精竭虑;可为了自己的家庭,我却束手无策。我这个历史老师,能看透千年的兴衰更替,却看不懂自己枕边人的心思。
回到家,林慧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看见我,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你去哪儿了?一身的消毒水味。”
“去医院了。周凯出事了。”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听完,没什么表情,只是“哦”了一声。
“你就一个‘哦’?”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那孩子多懂事,多不容易!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
她慢慢地把面膜揭下来,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同情心能当饭吃吗?李建华,你就是个滥好人。你把钱都给了学生,我们家怎么办?思思以后出国不要钱?我们老了不要看病?”
“那才两千块钱!”我吼道。
“两千块钱不是钱吗?”她也提高了声音,“你的钱就不是钱,只有你那些学生的前途才是天大的事!我呢?这个家呢?在你心里排第几位?”
我们吵了起来。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所有的委屈、不满和困惑,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最后,她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李建华,你那个得意门生,比我还重要吧?”
说完,她摔门进了卧室。
我一个人愣在客厅,浑身冰冷。我忽然想起,这句话,她前几天早上也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过。原来,那不是玩笑。那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第三章 裂痕的蔓延
那次争吵之后,我和林慧陷入了冷战。
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人。她不再给我做早饭,我下班回家,迎接我的也永远是空无一人的客厅。我们一天说不上三句话,偶尔的交流也仅限于“思思回来了吗”或者“明天要交水电费了”。
那堵看不见的墙,现在变成了看得见的冰山。
我试图打破这种僵局。我买过她最喜欢的百合花,她看都没看一眼,就让花在花瓶里慢慢枯萎。我提议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她说没时间,约了张姐做美容。我的每一次示好,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也毫无用处。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无处发泄的委屈和愤怒。我自问对这个家尽心尽力,工作上兢兢业业,生活上从不拈花惹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她这样对我?
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我太穷,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日渐憔悴的脸,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和人生感到了怀疑。教书育人,清贫自守,这些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信条,在现实面前,似乎一文不值。
这种压抑的气氛,连女儿思思都感觉到了。
一个周五的晚上,思思从学校回来,看到我们俩一个在书房备课,一个在客厅看电视,泾渭分明,不由得叹了口气。
“爸,妈,你们俩能不能别这样啊?”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家里跟冰窖似的,我都不想回来了。”
我没说话。林慧也只是换了个台,电视里传来一阵夸张的笑声。
“妈!”思思走到林慧身边,拉着她的胳膊,“你跟我爸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小孩子家,别管大人的事。”林慧把她的手推开。
“我不是小孩子了!”思思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们这样,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明年就要高考了,你们想让我天天在家里看你们的冷脸吗?”
女儿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痛了我。是啊,我们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却忽略了孩子。
就在这时,林慧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起身走到了阳台上,还把玻璃门给拉上了。她的举动,像是在防着我们。
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我看到她背对着我们,压低了声音在讲电话,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我许久未见的笑容。我的视线,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无法移开。她在跟谁打电话?为什么这么神秘?
过了一会儿,她挂了电话走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妈,谁啊?”思思好奇地问。
“一个朋友。”林慧含糊地答道,然后拿起包,“我出去一下,你们先吃饭吧。”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下,我看到林慧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车的是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
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个最坏的念头,像一条毒蛇,再次盘踞在我的脑海里,这一次,我怎么也赶不走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站在窗边,直到那辆车消失在夜色里。
“爸,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思思担忧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爸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我的家,我的婚姻,就像一栋出现了裂痕的房子,随时都可能坍塌。而我,这个房子的主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坐在黑暗里,一遍遍地回想我们从相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争吵的,平淡的,琐碎的过往,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放映。我试图从这些记忆的碎片里,找出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答案。
可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第四章 误会的顶峰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魂不守舍的幽灵。
上课的时候,我会突然走神,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备课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和林慧在阳台上打电话的背影。学生问我问题,我都要反应半天才能回答上来。
我开始偷偷地观察林慧。我翻看她的手机,但她的手机有密码,我打不开。我检查她的包,除了那张旅行社的收据,再没有别的发现。她的一切,都像一个谜。
我甚至像个蹩脚的侦探一样,跟踪了她一次。
那天下午我没课,看到她出门,我鬼使神差地戴上帽子和口罩,远远地跟了上去。她进了一家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
就是那个开黑色轿车的男人。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金边眼镜,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他们聊得很开心,林慧脸上一直挂着笑。那种笑容,是我很久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的。
我站在马路对面,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看着他们,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我没有冲进去质问她。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那样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加难堪。我转身离开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我的心也乱成了一团麻。离婚?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如果她真的已经不爱我了,如果她真的找到了更好的归宿,我是不是应该放手?
可是,二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就放?还有思思,我不能让孩子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成长。
我心乱如麻,痛苦不堪。我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无尽的煎熬。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猜忌和痛苦吞噬的时候,学校里的一件事,又给了我重重一击。
教研组长找我谈话,说市里有个优秀教师的评选名额,学校打算推荐我。但同时,他也暗示我,这个名额竞争很激烈,需要“活动活动”。我知道他说的“活动”是什么意思。就是要去给教育局的领导送礼,请客吃饭。
这是我最不屑于做的事情。我教了一辈子书,靠的是真才实学,凭的是学生的口碑。让我去点头哈腰,拉关系走后门,比杀了我还难受。这是我作为一名教师的底线和尊严。
可是,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又很重要。评上优秀教师,不仅是对我工作的肯定,还能分到一笔不菲的奖金。有了这笔钱,或许可以缓解一下家里的经济压力,或许林慧就不会再对我那么失望了。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晚上,我试探着跟林慧提了这件事。我没说送礼的事,只说了评选。
她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评上了,是不是就要升副校长了?”
“有可能。”我点点头。
“当了官,是不是就更没空回家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又是这种“玩笑”。
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在她眼里,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只是为了追逐名利吗?她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林慧!”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她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失望和疲惫。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误会,猜忌,不信任,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们俩牢牢地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随便你吧。”我扔下这句话,转身走进了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蔓延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
第五章 最后的稻草
我和林慧的冷战还在继续,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思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关于评选优秀教师的事,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那些所谓的“活动”。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我宁愿凭自己的实力去争取,哪怕最后失败了,也问心无愧。这是我,李建华,最后的固执和尊严。
然而,压垮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思思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非常不理想。班主任把电话打到我这里,说思思最近上课总是走神,状态很差,让我多关心一下孩子。
挂了电话,我心里又急又愧。这段时间,我只顾着和林慧置气,完全忽略了女儿的感受。她正处在高考前最关键的时期,我们却给了她一个如此糟糕的家庭环境。
晚上,我把思思叫到书房。
“思思,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爸爸说说。”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
思思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爸,我想出国留学。”
我愣住了。出国留学?这事她以前从来没提过。
“为什么突然想出国?”
“我想换个环境。”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这个家,我快待不下去了。”
女儿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留学要一大笔钱,我们家……”我艰难地开口。
“钱的事,我妈说她会想办法。”思思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慧想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是那个开黑色轿车的男人?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你妈跟你说的?”我追问。
“嗯。我妈说,只要我能考上,钱不是问题。她还说,女孩子要独立,要为自己活一次。”
“为自己活一次……”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这不就是那本《告别旧我》书里的话吗?
我感觉天旋地转。原来林慧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她不仅要离开我,还要带走我的女儿。她要把这个家,彻底地拆散。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都崩塌了。我冲出书房,找到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林慧。
“林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红着眼睛,声音都在发抖,“你要走就走,为什么要带走思思?你是不是觉得我李建华没本事,给不了你们想要的生活,所以就找好了下家?”
我把前几天看到她和那个男人在咖啡馆见面的事,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林慧听完,脸色一点点变白。她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暴怒或者辩解,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
“李建华,”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难道不是吗?”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那个男人是谁?他给你钱,让你和思思出国?”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客厅。
是林慧打的。
她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李建华,我们完了。”
说完,她转身冲进了卧室,然后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了出来。那个行李箱,我认识,是她出差时常用的。
“妈,你要去哪儿?”思思哭着跑出来,拉住她的手。
林慧摸了摸思思的头,泪眼婆娑:“思思,妈妈出去住几天,你好好复习。”
然后,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离婚协议书,我会让律师寄给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也关上了我们二十年的婚姻。
我呆立在原地,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的死寂。我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看着这个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家,我知道,我亲手推倒了我们婚姻的最后一堵墙。
第六章 一封迟来的信
林慧走了。
她真的走了。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就那么平静地,拖着一个行李箱,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家,不再是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我每天机械地起床,上班,下班,回家。学校里的同事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劝我别太累了。可他们不知道,累的不是身体,是心。
思思也变得沉默寡多,我们父女俩常常一整个晚上都说不上一句话。我知道她心里难过,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离婚协议书,我还没有收到。但我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正在整理书柜,想找一本历史资料。无意中,我碰倒了书柜顶上一个积了灰的铁盒子。盒子掉在地上,盖子弹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那是一些老旧的信件和照片。
我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我和林慧。我们笑得那么灿烂,眼睛里闪着光。信,是我当年写给她的情书。那些肉麻的,现在看来有些幼稚的文字,记录着我们曾经的深情。
我一张一张地看,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在盒子最底下,我发现了一个信封。信封已经泛黄,但没有邮票,也没有收信地址。上面写着:给建华。
是林慧的字迹。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封长长的信,信纸上还有几处被泪水浸润过的痕迹。
“建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请不要找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写这封信,不是为了指责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你还记得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住在那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里,虽然穷,但我们很快乐。你每天晚上给我讲历史故事,我靠在你怀里,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了。你变得越来越忙,越来越沉默。你的世界里,只有你的历史,你的学生。你把所有的热情和耐心都给了他们,留给我的,只有一个疲惫的背影和深夜的鼾声。
我生病了,你只会说‘多喝热水’。我工作上受了委屈,你只会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跟你分享生活中的趣事,你总是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我们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亲情,责任,唯独没有了爱情。
我开始害怕。我害怕我们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慢慢耗尽所有的感情。我开始用一些笨拙的方式,试图引起你的注意。
我开玩笑说,如果我消失了,你能不能找到我。其实是想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我开玩笑说,换个大房子。其实是想让你知道,我看到了你的辛苦,也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
我开玩笑说,你的学生比我还重要。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吃醋了,我需要你的关心和陪伴。
可是,你什么都不懂。你把我的求救信号,当成了一句句无理取-闹的玩笑。
那天你看到的那个男人,是张姐介绍的理财顾问。我想用我们这些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做点投资,为思思的未来,也为我们的老年,多一份保障。我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那本《告别旧我》,是我买来激励自己的。我想改变,我想让我们这个家,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至于思思留学的事,是我看到她因为我们吵架而情绪低落,才提出来的。我想让她去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不要被我们失败的婚姻所束缚。
建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更没有背叛过你。我只是……太累了。我努力了那么久,却发现我们之间的那堵墙,越来越厚。你那一巴掌,打碎了我最后的一点希望。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彼此都好。让我们都冷静一下,想一想,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保重。
林慧”
信,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我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原来,我错得这么离谱。我像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用自己狭隘的偏见和可笑的猜忌,亲手毁掉了我的婚姻。
那些我以为的背叛和不忠,原来是她笨拙的爱和深沉的无奈。那些我听不懂的玩笑,原来是她一次次发出的求救信号。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李建华啊李建华,你教了一辈子历史,却连自己妻子的心都读不懂,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拿起手机,疯狂地拨打林慧的电话。关机。
我又打给张姐,打给她所有的亲戚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林慧去了哪里。
我绝望地坐在地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恐惧。
我把她弄丢了。我真的,把她弄丢了。
第七章 找回那片海
我必须找到林慧。
这个念头,像一棵疯狂生长的植物,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我不能就这样失去她。
可是,她会去哪里呢?信里说,让我不要找她。可我怎么能不找?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四处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我打开她的衣柜,她的衣服少了一大半。我打开她的抽屉,她的首饰盒空了。她真的,是铁了心要离开。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被我扔在书桌上的旅行社收据上。
那个我一个字一个字认出来的海岛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记起来了。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旅游景点。那是我们刚结婚时,去度蜜月的地方。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钱,住最便宜的旅馆,吃最简单的海鲜。但我们很快乐。我们在沙滩上追逐,在海边看日出,对着大海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她一定是去了那里。她去那里,是为了告别我们的过去吗?
不,我不相信。
我立刻订了最早一班飞往那个海岛的机票。我跟学校请了假,这是我教书二十年来,第一次因为私事请假。我也跟思思坦白了一切,把信给她看了。思思哭着说:“爸,你一定要把妈妈找回来。”
飞机在云层中穿梭,我的心也像在坐过山车。我既期待,又害怕。我期待能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之后,她会拒绝我。
几个小时后,我终于踏上了那片熟悉的土地。海风咸湿,阳光刺眼。我凭着二十年前的记忆,一路找到了我们当年住过的那家小旅馆。旅馆已经翻新了,但名字没变。
我拿着林慧的照片,问旅馆老板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老板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我的心,沉了一半。
我不甘心。我又去了我们当年最喜欢去的那片沙滩。沙滩上人来人往,我一个一个地看,一个一个地找,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黑了,我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难道,是我猜错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颤抖着接起电话。
“喂?”
“是……建华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思夜想的声音。
是林慧!
“小慧!你在哪儿?”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就在你身后。”
我猛地回头。
不远处,昏黄的灯光下,林慧就站在那里。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海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瘦了,也憔ें了,但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我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我……我猜的。”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对不起,小慧,对不起。”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信,我看到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我……”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哭了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释放,也有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们就在那片沙滩上,站了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们聊起了过去,聊起了现在,聊起了未来。我第一次那么耐心地听她说话,听她讲工作中的烦恼,讲生活中的琐碎,讲她心里的孤独和不安。
我才知道,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而我,却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建华,”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来这里,是想把过去埋葬掉。可我发现,我做不到。”
“那就不要做。”我握住她的手,“我们不埋葬过去,我们把它找回来。小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让我重新学着去爱你。”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海浪声,在我们耳边回响。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看了日出。当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洒在海面上的时候,林慧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建-华,我们回家吧。”
我转过头,看到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回了我的妻子,也找回了我的家。
回程的飞机上,我看着窗外连绵的云海,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想起了学校评选优秀教师的事,我已经不在乎结果了。什么荣誉,什么地位,都比不上身边这个人的一个微笑。我明白了,一个男人真正的成功,不是在外面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而是能守护好自己的家,读懂自己爱人的心。
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我凑到林慧耳边,学着她的样子,开了一个玩笑。
“小慧,你说我要是哪天不见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笑出了细细的纹路。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会啊。就算你跑到历史书里,我也把你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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