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准地丈量着我和妻子林慧之间,那片日益扩大的沉默真空。她靠在沙发那头,盯着屏幕上吵闹的综艺,我坐在另一头,假装看手机,余光却全落在她了无生气的侧脸上。
这是我们婚后的第十年,家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找到了它永恒的位置,包括我和她。
我划开手机屏幕,又立刻锁上,屏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张疲惫而麻木的脸。胸口有点闷,我起身想去阳台抽根烟,拉开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抽屉,想找个打火机。
手指在一堆杂物里摸索,却触到一个坚硬的方角。我把它拿出来,是一个小小的相框,玻璃蒙了层薄灰。相框里,二十出头的林慧穿着一条白裙子,在大学的银杏道上回眸一笑,眼睛里像是揉碎了整个秋天的阳光。那时候,她还是舞蹈系最耀眼的白天鹅,而我,只是台下那个鼓掌最用力的穷学生。
我用拇指擦去灰尘,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找什么呢?”林慧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没有一丝温度。
我心里一慌,像被抓了现行的贼,猛地将相框塞回抽屉深处。“没,找个打火机。”
她没再追问,目光重新投向电视,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猛地爆发,刺耳又空洞。我的手指还残留着相框冰凉的触感,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我终究没去阳台,而是回到了沙发,坐在离她更远的一角。电视里,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嘉宾们笑得前仰后合。我看着林慧,她也看着电视,但眼神是涣散的,我知道,她什么都没看进去。就像我一样。
我们曾经不是这样的。
十年前,我骑着一辆二手自行车,载着穿着白裙子的她,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我跟她说:“慧慧,等我将来挣了大钱,给你买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她坐在后座,把脸贴在我背上,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不要大房子,我只要你在。”
那时的风是甜的,阳光是暖的,连汽车尾气闻起来都带着希望的味道。
“爸,我妈手机上那个绿色的圈圈是干嘛的?”八岁的儿子童童拿着林慧的手机凑过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接过来一看,是微信朋友圈的更新提示。林慧的头像是她抱着童童,背景是几年前我们去海边时拍的。她已经很久没更新过朋友圈了。
“没什么,就是你妈发了新东西。”我随口答道。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绿圈。
最新的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只有一张图片,配了两个字:“十年。”
图片不是别的,正是我刚才在抽屉里看到的那张,她在银杏道上的独照。
没有分组,所有人可见。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抬头看她,她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精致却失去灵魂的雕塑。她知道我看到了,她甚至没想过要瞒我。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感到寒冷。
手机在她包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一条微信预览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阿斌”,内容是:“照片收到了,还是那么美。老地方见?”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几乎凝固。
我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动静终于让她有了反应。她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惊扰的疏离。
“你……”我喉咙发紧,那个“阿斌”是谁?老地方是哪里?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炸开,但我一个也问不出口。我的骄傲,我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不允许我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任何失态。
“怎么了?”她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我们明明睡在同一张床上,用同一个杯子喝水,却好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没事。”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走进了书房,用力关上了门。
门外,电视机35分贝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书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十年,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是我不够努力吗?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奋斗到今天,成了设计公司的项目总监,给了她和孩子一个衣食无忧的家。我自问没有对不起她。
可为什么,她的笑容没了,我们的话也没了?
我以为我给了她想要的一切,但或许,我从没问过她,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我,陈锋,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我想要的又是什么?是事业的成功?是旁人的艳羡?还是……夜深人静时,一盏为我而留的灯,一个能让我卸下所有铠甲的拥抱?
我不知道。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儿子,你爸那个老年机又不会用了,明天有空回家一趟不?”
我闭上眼,感觉一阵灭顶的疲惫。生活的齿轮,一环扣着一环,推着你往前走,从不问你累不累。
第一章
第二天是周六,我答应了回家看父母。
出门前,我和林慧在玄关处相遇。她穿戴整齐,化了淡妆,那身藕荷色的连衣裙,我记得是她前年生日我送的。她已经很久没穿过了。
“要出去?”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
“嗯,约了朋友。”她一边换鞋一边回答,没有看我。她标志性地将一缕头发掖到耳后,这个动作在从前是风情万种,此刻却只剩下敷衍。
“哪个朋友?阿斌?”这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我含在舌下,最终还是没能吐出去。问出来,就是撕破脸。我还没准备好面对最坏的结果。
“你不认识。”她说完,拎起包,打开了门。
阳光涌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有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
“早点回来。”我说。
她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电视机关着,家里静得能听见冰箱制冷的嗡嗡声。我突然发现,我害怕的不是她出门,而是她出门时,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个家,对她来说,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牢笼?
我开着车回父母家,一路心神不宁。那个“阿斌”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是同学?同事?还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父母家,老旧的楼道里飘着饭菜和中药混合的味道。我妈开了门,一脸笑意:“就等你呢。”
我爸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正跟他的老年机较劲。“这破玩意儿,怎么又没声了!”他不耐烦地敲着手机。
“爸,我看看。”我走过去,接过手机。静音模式,我三两下就调好了。
“你看,多简单。”
“简单?你们年轻人觉得简单,我们老了,脑子跟不上了。”他嘟囔着,语气里有种不服老又不甘心的固执。
我妈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别理你爸,人老了,脾气跟小孩似的。快教教他怎么用那个微信,你姑姑天天在上面发照片,他眼馋。”
我耐着性子,下载,注册,然后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教他。怎么加好友,怎么发语音,怎么看朋友圈。我说了三遍,他还是记不住。我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掉。
“爸,你看着我的手,点这里,对,这个绿色的……”
“哪个绿的?这不都长得一样吗?”
“爸!”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能不能专心点?”
我爸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他把手机推给我,“不学了,学不会。人老了,就是个废物。”
我妈在旁边赶紧打圆场,“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他就是年纪大了,你多点耐心不行吗?”
我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他默默地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愧疚。我怎么了?我把在林慧那里受的气,撒在了最爱我的父亲身上。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而生活中最可悲的,是我们总把最好的耐心给了陌生人,却用最锋利的言语刺伤最亲的家人。
我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我妈叹了口气,“你跟小慧,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
“你别瞒我了,”我妈在我身边坐下,拍了拍我的手,“你一有心事,就爱揉脖子。从小到大都这样。”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果然一片僵硬。这是我的标志性动作,一焦虑就犯。
“小慧是个好孩子,就是心思重。夫妻俩,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你一个大男人,多让着她点。”
“妈,有时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我疲惫地说,“是根本……没话可说。”
午饭我吃得心不在焉,下午,我借口公司有事,提前走了。我没有回公司,而是把车开到了林慧常去的一家咖啡馆附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像个可悲的私家侦探,窥探着自己的妻子。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在车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手心全是汗。终于,我看到她从咖啡馆里走出来。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休闲西装,看起来温文尔雅。他正侧头对林慧说着什么,林慧在笑。那是我很久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男人为她拉开车门,是一辆黑色的宝马。林慧坐进去,车子很快汇入了车流。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一脚油门跟了上去。我不知道我要跟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跟上了又能怎样。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另一个男人的车,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车子在城市里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家艺术中心的门口。
他们下车,并肩走了进去。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我看着艺术中心的大门,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我最后一点理智。我推开车门,跟了进去。
大厅里正在举办一个现代舞的摄影展。墙上挂着巨大的黑白照片,舞者们舒展着身体,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慧和那个男人。他们站在一幅照片前,照片上的舞者,正是年轻时的林慧。那是她毕业汇演的剧照,她跳的是《吉赛尔》,美得惊心动魄。
“这张照片,是我拍的。”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很温和。
林慧看着照片,眼神悠远,“是啊,阿斌。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
阿斌……原来他就是阿斌。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你后悔吗?慧慧。”阿斌问,“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舞台。”
我死死地盯着林慧的背影,等待着她的答案。这个问题,也像一根针,时常扎在我心里。
林慧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后悔。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林慧转过身,恰好对上了我藏身的方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她的目光穿透了人群,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
“遗憾我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她说完,转身就走。阿斌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原来,在她心里,和我在一起的生活,是她最不喜欢的样子。
我感觉胸口堵得厉害,转身想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却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忙道歉。
“没关系。”对方是个年轻女孩,她扶了扶眼镜,看清是我后,惊讶地叫出声,“陈总?您怎么也在这儿?”
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叫小雅。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随便看看。”
“陈总也喜欢舞蹈啊?”她很兴奋,“我以前也学过舞呢,可惜没坚持下来。对了陈总,刚才那个……是不是师母啊?好有气质啊!她旁边的男人是谁啊?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小姑娘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上。
我狼狈地找了个借口,几乎是逃离了艺术中心。
回到车里,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像我压抑在心底的嘶吼。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拼命工作,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我以为这就是爱。可我忘了,她曾经是一只渴望天空的白天鹅,我却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把她关进了我自以为华丽的笼子。
手机响了,是林慧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老婆”两个字,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我怕她开口,怕她下一句就是“我们离婚吧”。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第二章
“喂?”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在哪儿?”林慧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在……公司加班。”我撒了谎。我无法告诉她,我像个跟踪狂一样,看完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约会”。
那边沉默了几秒。“哦。我就是问问。童童想你了。”
“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我趴在方向盘上,感到一阵虚脱。童童是她的借口,我知道。她在查岗,或者说,她在给我一个回家的台阶。
我发动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去。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像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伤口。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没有开。童童已经睡了,林慧坐在沙发上等我,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
“回来了。”她说。
“嗯。”我换了鞋,走到她面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质问她和阿斌的事,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喝口水吧。”她把水杯推向我。
我坐下来,端起水杯,水还是温的。
“今天……去哪儿了?”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尽管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见了个老朋友。”她答得坦然。
“男的?”
“嗯。”
“阿斌?”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你看到了?”
“嗯。”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等待着她的解释,或者争吵。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疲惫。
“他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的第一个摄影师。这次他办影展,请我过去看看。”她平静地陈述,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就这些?”
“就这些。”
我不信。我不信只是老同学见面,会让她露出那种久违的笑容。我不信只是看看影展,会让她说出“活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这种话。
“林慧,”我站起身,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钱不够花?还是觉得我陪你太少?你说出来,我改!你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跟别的男人出去……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她也站了起来,直视着我,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把你当什么?陈锋,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我把你当老婆!我拼死拼活在外面挣钱,是为了谁?我还不是想让你和孩子过得好一点!”
“过得好一点?”她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你所谓的‘好’,就是住着一个大房子,然后两个人一晚上说不了三句话?就是你每天回来,除了手机就是电视,把我当成一个透明人?就是你连我爸生病住院了,我都得偷偷摸摸给他寄钱,因为我怕伤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你爸生病了?”我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除了关心你的项目、你的客户、你的前途,你还关心过什么?你关心过我今天开不开心吗?你关心过童童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吗?你关心过我爸躺在病床上,最想见的是我这个女儿吗?你没有!在你眼里,我,这个家,好像只是你功成名就之后的一个战利品,一个摆设!”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付出,在她看来,竟然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我以为我撑起了一片天,却不知道,她的世界早已阴云密布。
“我偷偷卖掉我以前的演出服,卖掉我最喜欢的首饰,给你爸还他欠下的那笔赌债,我告诉你了吗?没有!因为我知道你工作压力大,我不想让你再烦心!我以为我们是夫妻,就应该相互体谅,相互分担!可我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的怀疑,你的跟踪,换来了你觉得我在外面有人了!”
她激动地说着,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爸……欠了赌债?她……她替我还了?
我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声音都在发抖:“你说什么?我爸什么时候欠了赌债?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甩开我的手,因为激动,她甚至带上了一丝家乡的方言,“你成天忙得脚不沾地,你问过一句家里的事没得嘛?你爸怕你骂他,不敢跟你说,是偷偷告诉我,让我帮他的!我能怎么办?我能眼睁睁看着高利贷找上门,让你在单位里抬不起头来吗?”
我呆立当场,像被雷劈中。
男人用沉默掩饰无能,女人用眼泪表达失望。我一直以为我的沉默是成熟,是把压力自己扛。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的沉默,是对她最残忍的隔绝。我把她推开了,推到了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我本该承担的风雨。
“那你和那个阿斌……”我的声音干涩。
“他想请我去做他工作室的艺术顾问,我拒绝了。”她别过脸,擦掉眼泪,“他说我放弃舞台可惜了,我告诉他我不后悔。陈锋,我从不后悔嫁给你。我只是……只是对我现在的生活,很失望。”
争吵最激烈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喝点水吧,你嘴唇都干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瞬间破防。我的眼眶一热,视线开始模糊。
我没有接那杯水,而是转身走进了车库。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消化这一切。
我在车里坐了很久,车窗外,是小区的万家灯火。每一扇窗户里,或许都有着和我一样的故事。我们努力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却唯独忘了,该怎么做一个好的沟通者。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手,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锋啊,这么晚了,有事吗?”我爸的声音带着睡意。
“爸,”我喉咙发紧,“你是不是……在外面欠钱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承认的时候,他用一种近乎衰老的声音说:“……是。小慧都跟你说了?”
“嗯。”
“你别怪她,是我不让她说的。”我爸叹了口气,“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想着赢点钱给你妈买个好点的按摩椅……谁知道……唉!锋啊,爸对不起你,给你丢人了。”
“钱……是小慧给您还的?”
“是……她说这是你们俩的钱,让我别跟你说,怕你压力大。”
挂了电话,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方向盘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我没有哭出声,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方向盘。
我以为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原来,真正撑起这个家的,是那个被我忽略、被我误解的女人。她用她柔弱的肩膀,替我扛起了我不知道的重量,还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那点可怜的男性尊严。
而我,却因为一张照片,一个男人,就怀疑她的清白。
我真是个混蛋。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车窗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看到一个人影,在车外徘徊。是林慧。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初秋的夜风里,显得格外瘦弱。
她没有敲车窗,只是在不远处站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
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你怎么下来了?不冷吗?”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跟她说这三个字。
她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才是……对不起。”她声音哽咽,“我不该瞒着你这么多事。”
“不,是我不好。”我伸手,想去抱她,手臂却僵在了半空。我们之间,已经太久没有过亲密的接触了。
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往前走了一步,主动抱住了我。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在哭。我用力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我的身体里。
“我们……回家吧。”我轻声说。
“嗯。”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我们像两只受伤的动物,互相舔舐着伤口。我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慧慧,”我开口,“那个阿斌……他给你提供的工作,你为什么不接受?”
黑暗中,我感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不想。”
“为什么?那不是你喜欢的吗?你可以重新回到舞台,回到聚光灯下。”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陈锋,”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第三章
“什么事?”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爸的主治医生,是阿斌的哥哥。”林慧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平静,“我爸的手术,是他帮忙安排的。住院费……他也帮忙垫付了一部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松开抱着她的手,坐直了身体。黑暗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
“所以,你见的不是‘老朋友’,你是去还他人情的?”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我追问,语气咄咄逼人。
“陈锋,你非要这么说话吗?”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火气。
“那你让我怎么说?我的妻子,瞒着我,去见她的前追求者,接受他金钱上的帮助,还考虑要不要去给他工作!你让我怎么想?”我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再次爆发。
“我没有考虑去给他工作!我拒绝了!”
“但你接受了他的钱!”
“那是因为我们家的钱,都给你爸还赌债了!我卡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我爸那边手术等着交钱,我能怎么办?我去借高利贷吗?”她也激动起来。
我们又陷入了争吵的怪圈。明明刚刚才在车库里相拥,以为解开了所有心结,但一个新的秘密,又把我们打回了原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吼道,“我是死了吗?我老婆的爸爸做手术,需要另一个男人来付钱?”
“我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们家已经山穷水尽了?告诉你你引以为傲的事业,连一场手术的费用都支付不起?告诉你你需要去求一个你潜在的情敌?陈锋,你的自尊心比天都大,我说了,这个家就散了!”
“所以你就选择瞒着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夫妻同心?”
“对!我就是选择了自己扛!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失控的狮子!”
我们之间的空气,紧张得仿佛一触即燃。
就在这时,童童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他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怯生生地问:“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吗?”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们所有的怒火。
林慧立刻噤了声,我看到她抬手抹了抹眼睛。
我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童童的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没有,爸爸妈妈在讨论事情。声音有点大,吵到你了。快回去睡觉吧。”
童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黑暗中的林慧,听话地回了房间。
我关上他的房门,整个客厅再次陷入死寂。
这场争吵,因为孩子的出现,戛然而止。但问题并没有解决,它像一根更深的刺,扎进了我们婚姻的肌理。
“睡吧。”我疲惫地说,转身走向书房。今晚,我不想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抽泣。但我没有回头。我的骄傲,我的愤怒,像一堵墙,把我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第二天,我们开始了冷战。
这是我们婚后最长的一次冷战。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早上我出门时,她已经送完孩子,在厨房准备自己的早餐。晚上我回来时,她要么已经睡下,要么就戴着耳机在客厅做瑜伽。
我们不说话,不看对方,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仿佛对方是一团空气。
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童童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
有一次,他画了一幅画,画上,一家三口,爸爸妈妈中间隔着一条很宽很宽的河。他把画拿给我看,小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才肯跟妈妈过一条船啊?”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们总以为自己把矛盾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敏感的生物。他们能轻易地捕捉到空气中那些不和谐的音符。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林慧说的那些话,回想着她和阿斌站在一起的画面。嫉妒、愤怒、愧疚、无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把我折磨得快要发疯。
我们总把最好的耐心给了陌生人,却用最锋利的言语刺伤最亲的家人。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我对父亲的不耐烦,对林慧的恶语相向,都成了审判我的罪证。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提前回了家。家里没人,林慧应该去接童童上兴趣班了。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她的衣帽间。那里面,挂着我给她买的各种衣服,很多甚至连吊牌都没摘。在一个角落的箱子里,我看到了她说的那些被卖掉的演出服剩下的几件。其中有一条火红的弗拉明戈舞裙,我记得,那是她当年毕业汇演的第二套服装,热情奔放,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拿起那条裙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当年的体温和激情。
在箱子底下,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本子。
是她的日记。
我知道我不该看,这是侵犯她的隐私。但我的手,却完全不受控制。我颤抖着,翻开了日记本。
日记是从五年前开始记的。
“201X年5月10日,晴。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陈锋忘了。他最近为了一个项目,焦头烂额。算了,男人嘛,事业为重。我自己买了个小蛋糕,许了个愿,希望他能早点忙完,多陪陪我和童童。”
“201X年9月3日,阴。童童上幼儿园了,第一天,哭得撕心裂肺。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送,只有我一个人。我抱着他,差点跟他一起哭出来。给陈锋打电话,他在开会,匆匆挂了。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像个单亲妈妈。”
“202X年3月12日,雨。今天在商场,看到一条很漂亮的裙子,是以前最喜欢的牌子。看了一眼吊牌,默默放下了。自从当了全职妈妈,我已经很久没给自己买过贵的东西了。陈锋总说,想买什么就买,别省。可他不知道,伸手要钱的滋味,并不好受。”
……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每一页,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我看到了她的挣扎,她的孤独,她的失落。我看到了她是如何从一个神采飞扬的舞者,一步步变成一个被柴米油盐磨掉所有光彩的家庭主妇。
我看到了她记录下我们每一次的争吵,和每一次争吵后,她写下的自我反省:“我是不是太敏感了?”“他工作那么累,我是不是不该跟他计较这些?”“或许,等他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她一直在等,等我忙完这一阵。可她不知道,我的“这一阵”,永远都没有尽头。
我翻到最近的一篇。
“202X年10月15日,晴。今天见到阿斌了。他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理想主义。他问我后不后悔,我说不。我怎么会后悔呢?我爱陈锋,爱童童,爱这个家。我只是……只是有时候会觉得,那个叫林慧的女孩,好像已经死了。死在了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沉默里。”
“他想让我去他工作室,我心动了。真的,有一瞬间,我甚至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他。我想找回我自己。可是,我能吗?童童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陈锋……他会同意吗?”
“回来后,我发了那张照片。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是想试探一下,他还在不在乎我。结果,我们又吵架了。他怀疑我,质问我。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冷了。原来,他根本不懂我。他只关心他的面子,他的自尊。”
“爸的手术费,是阿斌垫的。我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这个世界真讽刺,伤我最深的人,是我最爱的人。而帮我最多的人,却是我一直在逃避的人。”
“陈锋,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大房子,不是什么名牌包。我想要的,只是你下班回家后,能给我一个拥抱,问我一句‘今天累不累’。我想要的,只是我们能像以前一样,有说不完的话。我想要的,只是你能看到我,不只是童童的妈妈,不只是你的妻子,而是林慧。那个也曾有梦想,也曾闪闪发光的林慧。”
看到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合上日记,眼泪无声地滑落。原来,我错得如此离谱。
我以为我在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原来,我才是那场最大的风雨。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是林慧和童童回来了。
我慌忙把日记本塞回箱子,胡乱地擦了擦脸。
我走出衣帽间,林慧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移开了目光,好像没看到我一样。
“妈妈,我渴了。”童童说。
“好,妈妈给你倒水。”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跟她说话,想告诉她我错了,我想抱抱她。可是,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晚饭,依然是沉默的。
吃完饭,林慧在厨房洗碗。我走进去,站在她身后。
“我来吧。”我说。
她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不用,快好了。”
我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我终于鼓起勇气,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第四章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掩盖了我们之间尴尬的寂静。
林慧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我抱着。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肌肉,和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一丝冰冷的抗拒。
“慧慧,”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们……别这样了,好吗?”
她关掉了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一深一浅。
“陈锋,”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想怎么样?”
她的口头禅“随便你”似乎已经用尽,换成了更直接的质问。
“我不想怎么样。”我收紧了手臂,“我就是……想抱抱你。”
她沉默了。
良久,我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软化了一点点。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先放开我,碗还没洗完。”
我依言松开了手。
她转过身,看着我。厨房的灯光很亮,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和那份无法掩饰的疲惫。
“陈锋,有些事,不是抱一下就能解决的。”她说。
“我知道。”我点头,目光诚恳,“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吼,更不该……对我们的家,对你,关心得那么少。日记……我看了。”
她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扶住了身后的料理台,似乎这样才能站稳。
“你……”她的嘴唇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被侵犯、被窥探了最私密灵魂的屈辱和愤怒。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声音艰涩,“我知道我不该看,但我……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怎么了。对不起。”
她看着我,眼神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所以呢?”她惨然一笑,“看完了,你满意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特别矫情?”
“不!”我急忙否认,“我只觉得……我特别混蛋。”
我的坦白,似乎并没有让她感觉好受一点。她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我看到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晚,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没有在压抑的卧室,也没有在争吵过的客厅,而是在清晨六点的阳台上。
天还没完全亮,带着一丝凉意。我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看着远处的天际线,一点点被晨光染成金色。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沟通。
我把我所有的想法,我的压力,我的自卑,我的恐惧,都告诉了她。我告诉她,我害怕自己不够好,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害怕辜负她当年的义无反顾。我告诉她,看到她和阿斌在一起,我嫉妒得快要发疯,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最珍贵的宝物,马上就要被别人抢走。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她才开口,声音很轻:“陈锋,我从来没有拿你和任何人比过。我选择你,不是因为你将来会多有钱,多成功。而是因为,当年那个大雨天,你把身上唯一一件干爽的外套给了我,自己淋成了落汤鸡。是因为你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跑遍半个城市,给我买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我爱的,是那个会为我奋不顾身的陈锋,不是现在这个,只会计较得失、只会用沉默来伪装自己的项目总监。”
原来,一个家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而是靠两个人相互兜底。我一直以为我在为她遮风挡雨,却忘了,她也一直在用她的方式,为我守候着最后的温暖。
“阿斌那边……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他。”我说,“他哥哥帮你爸的事,这份人情,我们一起还。”
“嗯。”她点头。
“至于他给你提供的工作……”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
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是说真的。”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你不该只是童童的妈妈,我的妻子。你首先是你自己,是那个会发光的林慧。你为这个家,牺牲了太多。现在,该轮到我来支持你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看了她的日记后我才明白,我亲手折断了她的翅D膀,现在,我要亲手帮她修复。
她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刻,阳台上的晨光,正好落在我们身上。温暖,和煦。
我们的关系,似乎在那天早晨之后,开始解冻。
虽然还是有些不自然,但我们开始尝试着沟通。我会主动跟她说公司的事,她也会跟我分享童童的趣闻。晚饭后,我们不再是一个看电视,一个玩手机,而是会坐在一起,聊聊天。
电视机的音量,也不再是雷打不动的35。有时候是28,有时候是32,有时候,我们干脆关掉它,享受一家三口的宁静。
我开始学着分担家务,学着在周末带她们母子出去散心。我努力找回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会逗她笑,会给她惊喜的陈锋。
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徐婧打来的。
徐婧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曾经暗恋过的对象。她能力很强,毕业后就去了上海,现在是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合伙人。
“陈锋,好久不见。”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干练,带着笑意。
“是啊,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我这儿有个项目,在邻市,一个大型的文旅度假村。设计总监的位置空着,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有没有兴趣,过来聊聊?”
这个电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去邻市,意味着更高的职位,更丰厚的薪水,更广阔的平台。这是我作为一个设计师,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这也意味着,我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刚刚有所缓和的林慧。
那晚,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林慧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心事。半夜,我感到身边有动静,她起身,给我盖了盖被子,然后在我身边躺下,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
“有心事?”她问。
我转过身,面对着她。黑暗中,我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睛。
我把徐婧给我打电话的事,告诉了她。
“这是个好机会。”她听完,平静地说。
“可是……”
“别可是了。”她打断我,“你想去,就去。不用考虑我。我们说好的,要支持对方。”
她的通情达理,反而让我更加犹豫。
“你希望我去吗?”我问。
她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反问我:“那……你希望我去阿斌的工作室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我嘴上说着支持她,但如果她真的要去一个,每天都要和阿斌朝夕相处的地方工作,我心里能没有一点疙瘩吗?
不可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人到中年,诱惑不是因为外面多好,而是因为家里太冷。徐婧的出现,那个职位的诱惑,之所以会让我动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段时间,我和林慧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这个家让我感到了窒息。我想逃离。
但现在,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我还有什么理由要走呢?
“我明白了。”我握住她的手,“我不去。”
“你真的想好了?”
“嗯。”我把她揽进怀里,“想好了。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我感觉到,她在我的怀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三人称视角
在陈锋接到徐婧电话的那个下午,林慧正在家里收拾童童的玩具。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把一个变形金刚放进玩具箱,目光无意中瞥到了沙发缝里的一张名片。
是徐婧的。
上次陈锋的大学同学聚会,他带回来的。当时他随手一扔,没想到掉进了这里。
林慧拿起那张名片,看着上面“设计总监,徐婧”几个字,和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知道徐婧。陈锋当年的日记本里,写满了这个名字。她是陈锋青春里,一个未完成的梦。
她把名片翻过来,背面是空白的。她找来一支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又觉得不妥,划掉了。再写,再划掉。
最后,她在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你好。”
她看着这两个字,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她拿出手机,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按下了那两个字,但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她在想,如果,如果陈锋和自己没有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是不是会更快乐?如果他当年勇敢一点,和徐婧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中年危机式的烦恼?
她不知道。
她最终还是删掉了那条未发送的短信,把名片,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就像她决定,把阿斌给她的那份工作机会,也彻底忘掉一样。
她打开手机,点开和阿斌的对话框。
“阿斌,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决定了,还是留在家里。我丈夫……他需要我。”
她按下发送键,然后删除了和阿斌所有的聊天记录。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走到阳台,看到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在陈锋几天的照料下,竟然冒出了新芽。
她笑了。
或许,婚姻就是这样。不会一直繁花似锦,但只要根还在,只要还有人愿意浇水,就总有枯木逢春的那一天。
第五章
我拒绝了徐婧的邀请后,感觉一身轻松。
我和林慧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状态。我们不再刻意地去讨好对方,也不再回避问题,而是学着像朋友一样,去倾听,去分享。
我开始真正地参与到家庭生活中来。我学会了做几道童童爱吃的菜,会在林慧做家务的时候,主动过去搭把手。我甚至开始享受每天下班后,和她们母子俩腻在一起的时光。
我发现,当我把视线从那些遥不可及的目标,转移到眼前这些琐碎的日常时,幸福感反而更强了。
一天晚上,林慧在看一部老电影,是《甜蜜蜜》。看到张曼玉坐在黎明的自行车后座上,哭得梨花带雨那一幕时,林慧的眼眶也红了。
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怎么了?”我问。
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让你奋不顾身的人,真好。”
我心里一动,从背后抱住她,“那你觉得,我算是那个人吗?”
她转过头,看着我,促狭地一笑:“看你表现咯。”
她的口头禅“随便你”,在不同的情境下,竟然能有这么多不同的含义。以前是冷漠,是敷衍,是愤怒。而现在,是撒娇,是亲昵。
原来,语言本身没有温度,是说它的人,赋予了它感情。
周末,我提议:“我们把爸妈都接过来,一起吃个饭吧。”
林慧有些犹豫,“你爸他……”
“没事,”我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那天的家庭聚会,气氛异常融洽。我爸大概是觉得愧疚,一直很沉默,只是一个劲地给林慧夹菜。我妈则拉着林慧的手,说个不停。
饭后,我把我爸叫到书房。
“爸,这是我跟小慧的一点心意,您拿着。”我递给他一张银行卡。
我爸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要。之前的事,已经够给你们添麻烦了。”
“爸,”我把卡塞到他手里,“您听我说。这钱,不是给您一个人的,是给我们这个家的。您和我妈,年纪大了,身边得留点钱应急。以前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往前冲,忽略了你们。以后不会了。”
我爸看着我,眼眶红了,“锋啊,你长大了。”
我笑了笑,“我早就长大了,只是明白得太晚了。”
从书房出来,我看到林慧正在客厅,教我妈用手机看短视频。婆媳俩头挨着头,笑成一团。童童在旁边,一会儿给我妈捶捶背,一会儿给林慧递水果。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给整个客厅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就是我想要的家。
送走父母,林慧在厨房洗水果。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这个动作,现在已经变得很自然。
“老婆,辛苦你了。”
她转过身,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不辛苦。”
“慧慧,”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再生个孩子吧?给童童添个妹妹。”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红了,轻轻捶了我一下,“想什么呢?”
“我说真的。”我握住她的手,“以前,我觉得一个就够了,压力太大。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家里的欢声笑语,比什么都重要。”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就会这样,在平淡和温馨中,一直走下去。
直到那天,我整理书房,在一个旧盒子里,发现了一张医院的化验单。
是林慧的。
日期,是半年前。
上面的诊断结果,像一个晴天霹雳,将我所有的幸福感,瞬间击得粉碎。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不成样子。上面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却完全无法理解。
怎么会?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我冲出书房,林慧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陪童童搭积木。
“林慧!”我叫她的名字,声音都在发颤。
她抬起头,看到我手里的化验单,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过来一下。”我转身走进卧室,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跟着我走进来,关上了门。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化验单摔在她面前。
她看着那张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话啊!”我失控地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我……”她哽咽着,“我怕你担心。”
“怕我担心?”我气得笑了起来,“林慧,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废物吗?”
我的愤怒,我的恐惧,我的心疼,交织在一起,让我口不择言。
“对不起……”她除了这三个字,说不出任何话。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我要你告诉我,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治疗了吗?医生怎么说?”
她被我摇得站立不稳,只是一个劲地哭。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了。童童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刚刚搭好的乐高小人,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爸爸,妈妈……”
我猛地松开手,林慧跌坐在地上。
我看着满脸泪水的妻子,和门口不知所措的儿子,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出了困境,我以为我们已经学会了沟通。原来,都是我的自以为是。
在她心里,我依然是那个,不能分担风雨的、不成熟的男人。
我转身,冲出了家门。我需要冷静,我快要疯了。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脑子里一片混乱。化验单上的那几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我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子没油了,停在了路边。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阿斌的电话。那个我一直存在手机里,却从没打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你好。”是那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陈锋,林慧的丈夫。”我开门见山。
那边沉默了几秒,“……你好。”
“我想问你,关于林慧的病,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第六章
电话那头,阿斌长久地沉默着,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断了。
“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我知道。”
“所以,你帮她爸爸,给她垫付医药费,都是因为这个?”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完全是。”阿斌说,“林叔叔的病是真的。慧慧的病,是在那之后才发现的。她不让我告诉你,她说你正在事业的上升期,压力很大,她不想让你分心。”
“不想让我分心?”我重复着这句话,感觉无比讽刺,“她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怕我分心?”
“陈锋,你冷静点。”阿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劝慰,“慧慧她……很爱你。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就是瞒着我,一个人去做化疗,一个人掉头发,一个人在深夜里疼得睡不着觉?这就是她为我考虑的方式?”我的情绪再次失控,对着电话嘶吼。
“她没有一个人。”阿斌打断我,“她最难受的时候,是我陪她去的医院。她第一次化疗结束,吐得昏天黑地,是我在一旁守着她。她因为掉头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是我劝她,给她买了假发。”
阿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脏上。
那个本该由我来扮演的角色,那个本该由我来承担的责任,却被另一个男人,全部取代了。
我算什么?我这个丈夫,算什么?
“陈锋,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炫耀什么,也不是为了挑战你。”阿斌的语气很诚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慧慧她,为你付出了多少。她怕你担心,怕你内疚,怕你把她的病,当成你自己的责任。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她跟我说,只要你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她还说,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万一,希望我能……多照顾照顾你和童童。”
听到最后一句,我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哭我的无能,哭我的愚蠢,哭我的后知后觉。
我花了半生去懂一个人,却忘了花一秒钟去问她,你累不累。
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家,到头来,却是她,一直在用她的生命,为我筑起一个温暖的港湾。
挂了电话,我不知道在路边坐了多久。天色从傍晚,变成了深夜。
我开着车,回到了家。
客厅的灯亮着,林慧坐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童童大概是睡了。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走到她面前,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冰冷的手。
“对不起。”我说。
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心疼。
她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们谈谈吧。”我说。
我们没有在家里谈,我开车带她去了海边。深夜的海,漆黑一片,只有远处渔船上的灯火,和天上的星光。
海风很大,吹得人有些冷。我把我的外套,紧紧地裹在她身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声音平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看着远处的海面,声音很轻,“刚查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自己会怎么样,而是你和童童,该怎么办。”
“我看着你每天为了工作那么辛苦,看着你为了这个家那么努力。我不想……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不是负担。”我打断她,握紧她的手,“你是我老婆,是我的命。没有你,我挣再多钱,住再大房子,又有什么意义?”
她转过头,看着我,泪眼婆娑。
“陈锋,我怕。”她终于说出了心底的恐惧,“我怕我治不好,我怕我不能陪着童童长大,我怕……我不能陪你变老。”
我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别怕。”我说,“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一起面对。”
“医生怎么说?”
“是早期,医生说,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治愈的希望很大。”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化疗的过程太难看了。”她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掉头发,呕吐,整个人都脱相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我想在你心里,永远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漂亮姑娘。”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傻瓜。”我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
那一晚,我们在海边聊了很久。聊我们的过去,聊我们的现在,聊我们还未知的未来。
我们把所有藏在心里的秘密、恐惧、不安,都摊开在了彼此面前。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开车回家。
路过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去的那家面馆,它还在。只是招牌,已经变得陈旧。
“饿不饿?”我问。
她点头。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进去。店里没什么人,老板正在打瞌睡。
“两碗牛肉面。”我说。
还是当年的味道。
我们面对面坐着,吃着面。热气腾腾的面,温暖了我们的胃,也温暖了我们的心。
“慧慧,”我看着她,“等你好起来,我们去旅行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好。”她笑着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个男人一生最想从女人身上得到什么?
不是美貌,不是财富,不是顺从。
而是一种,被完全“看见”和“接纳”的感觉。
是当他在外面拼得头破血流,身心俱疲时,家里有一盏为他而留的灯。是当他卸下所有伪装和铠甲,暴露出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时,对方不会鄙夷,不会嘲笑,而是会走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别怕,有我呢。”
他想要的,是一个无论他富贵还是贫穷,成功还是失败,都愿意和他站在一起,同舟共济的灵魂伴侣。
他想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他安心地“做自己”的港湾。
而林慧,就是我的港湾。
我只是,明白得太晚。
第七章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模式。
我向公司请了长假,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林慧的生活中。我研究各种抗癌食谱,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饭。我陪她去医院做每一次化疗,在她因为副作用而痛苦呕吐时,我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的旁观者,而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递水,给她擦汗,告诉她:“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的头发,还是不可避免地掉光了。
我记得那天,她洗完澡,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哭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然后拿起桌上的剃刀,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头发,也剃了个精光。
她看着镜子里两个光溜溜的脑袋,破涕为笑。
“好傻。”她说。
“这样,我们就一样了。”我吻了吻她的头顶,那里皮肤光滑,触感很奇特。
童童看到我们俩的新造型,也吵着要剃个光头。最后,我们一家三口,顶着三个明晃晃的脑袋,去公园散步,引来了无数异样的目光。
但我们不在乎。
我们手牵着手,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阿斌来看过林慧几次,每次都带着鲜花和水果。我和他,从情敌,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战友”。
我们会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一起抽根烟。
“谢谢你。”我说。
“不用。”他弹了弹烟灰,“只要她好,比什么都强。”
我看着这个男人,心里五味杂陈。我曾经嫉妒他,怨恨他,但现在,我只剩下感激。是他,在我缺席的时候,给了林慧最需要的支持和陪伴。
“等她好了,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带她去环游世界。”我说。
他笑了,“挺好。她一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慧的治疗过程,漫长而痛苦。但她的心态,却一天比一天好。她开始在病房里,教其他的病友做一些简单的拉伸动作,帮助她们恢复体力。她甚至开始重新拿起画笔,画病房里的阳光,画窗外飞过的小鸟,画我笨拙地为她削苹果的样子。
她的画,充满了生命力。
我把她的画,一张张贴在病房的墙上。原本苍白冰冷的墙壁,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画廊。
医生说,积极乐观的心态,是最好的抗癌药。
半年后,林慧完成了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
我开车带她回家。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车里放着她最喜欢的音乐,是钢琴曲《卡农》。
回到家,我妈和童童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台上的花,开得正艳。
“欢迎回家。”我妈红着眼眶,抱住了林慧。
童童扑上来,紧紧抱住林慧的腿,“妈妈,我好想你。”
林慧蹲下来,摸着童童已经长出板寸的小脑袋,笑着说:“妈妈也想你。”
她的头发,也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在阳光下,像个可爱的猕猴桃。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们比以前,更懂得珍惜。珍惜每一次的日出日落,珍惜每一次的家人团聚,珍惜每一个,可以拥抱彼此的瞬间。
我回到了公司,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工作上。我学会了拒绝不必要的应酬,学会了准时下班。
因为我知道,家里,有更重要的人在等我。
林慧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她开始去健身房,练瑜伽,她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而有力量。
她没有去阿斌的工作室,也没有再跳舞。她报了一个儿童心理学的课程,她说,她想更懂童童,也想帮助更多像童童一样,敏感而善良的孩子。
我看着她在灯下认真看书的样子,觉得她比当年在舞台上跳舞时,还要美。
那是一种,从生命深处,焕发出来的光芒。
晚饭后,我们一家三口,会一起去公园散步。童童在前面跑,我和林慧在后面慢慢地走。
我们会聊童童学校的趣事,聊我公司的新项目,聊她课堂上学到的新知识。
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电视机,已经很久没开过了。那个曾经被固定在35分贝的喧嚣,被我们生活中,更真实、更温暖的声音所取代。
一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散步回家。
童童已经睡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的地板上,一片静谧。
林慧靠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相册。那里面,有我们大学时的照片,有我们结婚时的照片,有童童出生时的照片,还有……我们一家三口,都剃着光头的照片。
她看得入神,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在看什么?”
“在看我们是怎么变老的。”她笑着说。
我拿起那张我们剃光头的合影,照片上,我们笑得有些傻气,但眼睛里,都闪着光。
“老婆,”我看着她,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没放弃我。
谢谢你,没放弃这个家。
谢谢你,没放弃你自己。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窗外,夜色温柔。
我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份刻在我心底的悸动,却从未改变。我伸出手,想去抚摸她长出新发的头顶,像从前那样。
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地,为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毯。
有些爱,无需言说。有些触碰,生怕惊扰。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就很好。
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我陈锋这一生,最想停靠的,那个唯一的港湾。
互动引导
读完陈锋和林慧的故事,你是否也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生活的影子?
是日复一日的沉默,磨灭了曾经的激情?还是生活重压下的疏忽,让最亲的人渐行渐远?
男人一生最想要的,或许不是功成名就,而是那个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的温暖港湾。而女人一生所求的,或许也不是锦衣玉食,而是一份被看见、被懂得的深情。
在你的婚姻或感情里,是否也有过类似的“失语”时刻?你们又是如何打破僵局,重新找回沟通的桥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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